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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 古老雙頭鷹

  《廣陵散》,又名《廣陵止息》。是古時的《聶政刺韓王曲》,魏晉琴家嵇康以善彈此曲著稱,刑前仍從容不迫,索琴彈奏此曲,並慨然長嘆:「《廣陵散》於今絕矣!」 

  可以說,是嵇康讓這首曲子真正揚名於世,以至於大街小巷的市井小民都知道《廣陵散》三個字。 

  死亡絕唱,本就是一個充滿了傳奇色彩的辭彙,更容易吸引人們的目光。 

  王庸臉色平靜,手指緩緩在琴弦上擦過,低沉的聲音好像從九幽而起的嗚咽,直透心底。 

  從一開始,就註定這是一個讓人聽到汗毛倒豎的悲曲。 

  台下的顧客們全都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那種斷斷續續的錚錚之音,聽起來有些刺耳。但是卻詭異的帶著一種悲愴殺氣,讓他們不自覺的心神一凜。 

  他們聽得出,王庸對於這首曲子的掌控比之前那一首要高多了。 

  《廣陵散》的各曲段分為井裡(聶政故鄉)、取韓、亡身、含志、烈婦、沉名、投劍、峻跡、微行,與聶政刺殺韓相的整個過程大致相切合。 

  在前段其實節奏是很舒緩的,並沒有大起大落。 

  直到取韓開始,才漸漸變得殺機凜冽起來。 

  聶政原本為一市井「屠狗輩」,當時嚴仲子看好他,想要重金收買他。而聶政因要贍養老母,拒絕了嚴仲子的厚禮。 

  後來聶政的母親離世,聶政在安葬母親之後,對嚴仲子說自己本來是市井之徒,而嚴仲子作為「諸侯之卿相」,不遠千里,驅車前來以重金邀請。此番禮遇,聶政自然要回報,因此他「將為知己者用」,誓死報答嚴仲子。 

  錚!錚! 

  忽然兩聲激昂的琴音響起,好似一把利劍刺破了之前的舒緩,一下子將氣氛拉入了殺伐之中。 

  王庸十指躍動的頻率也越來越快,每一下琴弦的摩擦都帶著一股子悲憤跟不平。這種手法其實在古箏彈奏上是大忌,因為很容易失音,也容易損壞琴弦。 

  但是說不出為什麼,王庸此番舉動卻讓幕君覺得十分自然,完全沒有一絲的不適之感。 

  幕君睜大眼睛盯著王庸,想要從王庸的身上摸索到一些訣竅。廣陵散的曲子她聽過太多遍了,聽上一個音節就能知道下一個,完全沒必要再細聽。 

  只是她還沒觀察到什麼,忽然就怔住了。 

  因為王庸彈奏的曲聲驀然變了,跟她所學的有些不一樣。 

  「難道是失誤了?還是說記錯了譜子?」幕君疑惑的想著。 

  可看王庸表情,完全沒有一絲慌亂。一切自然,好像理應如此。 

  「不對,偏離的越多了。」幕君又聽一段,更加疑惑。 

  嗡!忽然王庸手指頻率再次加速,琴音一下子快了起來,不大像是廣陵散的凝重意味,反倒是有些《酒狂》的癲狂。 

  「這也能彈串了?」幕君只覺好氣又好笑。 

  《酒狂》也是一首名曲,跟《廣陵散》不相上下。但是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能把這兩個曲子彈串了的。 

  可是再聽一會,幕君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她忽然從這串了的音符里聽出來一股莫名的感覺。 

  她眼前好像浮現了一幅畫面,一個披頭散髮的男人手裡提著酒葫蘆,衣帶當風,正行走於繁華的街道上。 

  他瘋瘋癲癲,醉態酩酊,惹來不少路人的謾罵。 

  可他無動於衷,儘管喝著酒,嘯著歌,一路往王城而去。 

  明知是死,卻一往無悔。 

  這,就是向死而生! 

  幕君深吸一口氣,她明白了,王庸這不是彈串了,而是故意混編起來讓整個曲子感情更加豐富細膩。 

  果然下一秒王庸就回到了《廣陵散》上,冷冽的殺機將之前的酒瘋張狂全都消弭,聶政卻是已經踏入了俠累的府中,站在了俠累的身前。 

  輕鬆如殺豬屠狗,聶政的劍刺出,混合著酒水捅破了俠累的心臟。 

  俠累就像是一隻被屠戮的豬,哀鳴著摔倒在台階上。 

  而《史記》在描寫這一段的時候,只用了寥寥十四個字,卻將那驚心動魄的場面描繪的淋漓盡致。 

  「聶政直入,上階刺殺俠累,左右大亂」。 

  殺死俠累,王庸的琴聲驟然一緩,快意與悲憤在同一時間傳達出來,讓幕君情不自禁張大了嘴。 

  因為她知道聶政接下來的命運。 

  割面,剜眼,剖腹。 

  聶政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避免有人認出自己而連累嚴仲子。后聶政被暴屍於市,可無人認得他。韓國國君以百金懸賞提供線索的人。 

  幕君想到這裡,驀然心頭湧起一股難言的情緒,只覺有什麼堵塞住了心頭、喉嚨、鼻孔,讓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只覺滿滿的悲愴縈繞腦海,情緒被王庸的琴音帶著不斷盤旋,久久不落。 

  幕君熟知《廣陵散》的背景故事,她由此反應實屬正常。 

  而讓人奇怪的是,台下的顧客們竟然也都神色肅愴然,好像是也看到了同樣的畫面。 

  實際上他們連聶政這兩字都不可能認識的。 

  幕君卻不知道,台下這些外國人眼裡的畫面跟她截然不同。 

  他們看到的也因人而異,有人看到兵臨城下的悲歌,有人看到主動走向死亡的義無反顧,有人看到陷入絕境的騎兵慷慨陳詞,還有人看到在歷史長河中搖搖欲墜,卻硬是不滅的家族傳承…… 

  幕君終於忍不住,眼中迸出一抹淚花。 

  她驀然想到了故事裡的另外一個女人,聶榮。 

  聶榮是聶政的姐姐,她聽說有刺客刺殺了韓相而被暴屍街頭,就懷疑是自己的弟弟聶政所為,於是聶榮立即動身到韓國去探詢究竟。聶榮到達聶政的暴屍之處后,認出了自己的弟弟,大哭。聶榮對圍觀者說:「這是我的弟弟聶政,他受了嚴仲子重託來刺殺俠累。為了避免株連我,竟然自破面相。我不能連累聶政的聲名啊。」然後聶榮哀慟而死。 

  而聶榮這番話雖然違背了聶政的初衷,使得聶政跟嚴仲子的關係暴露。但是這個不惜一死的姐姐在乎的,根本不是什麼嚴仲子的安全,她要用自己的性命為弟弟留下一個名號,讓聶政成為「以列其名」的刺客。 

  事實證明聶榮做到了,聶政幾乎成為一個耳熟能詳的刺客義士。就連幾歲的小孩子都能說出聶政的名字。 

  只是卻沒人知道,在那個名字的背後,還有一個女人。 

  整首曲子里,無論是聶政,還是聶榮,亦或傳唱了最後一曲真本《廣陵散》的嵇康,最終都不可避免死去。 

  可在他們死亡的身後,卻有著堪比「生」的不朽與鏗鏘。 

  琴音漸漸放緩,進入了收尾階段。 

  這個階段的曲子王庸彈出來的又有不同。不是一味的沉湎懷念,而是哀而不傷的生之信念,是一種即使跌入死境依然百折不撓的堅定。 

  一如那些忙碌一生只為「活著」的勞苦大眾。 

  王庸的《廣陵散》,彈奏出了「悲天憫人」的濟世情懷。 

  在幕君眼裡,王庸不像是一個演奏者,更像是一個有著濃郁家國情懷的大儒。 

  他為屠狗輩的壯烈而讚歎,為文人士子的堅貞而嘆息,更為天下「向死而生」的底層民眾振臂高呼。 

  手掌攤平,壓弦,起身。 

  王庸一句話都沒說,徑自下台。 

  他眼中閃動著的是篤定,一曲《廣陵散》讓他信仰更加堅定。 

  這首改編過的曲子來源於王庸爺爺,王鴻瑾對於音律也只是粗通,古箏、古琴彈得都只是堪堪入門級別。可王庸從小就覺得爺爺彈琴總有一種光芒閃耀。 

  現在他懂了,那是信仰之光。 

  儒者的信仰是不畏生死,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天地開太平。 

  直到王庸下台許久,台下的顧客們才悚然驚醒。 

  一個個面色肅然,用敬意的目光看向王庸,沖王庸點頭示意。 

  而王庸則依次回應,當他走到中間位置時候,卻一下被一個中年人攔住了。 

  中年人氣度雍然,帶著一股子的歐洲古老貴族氣息。一舉一動都有著合乎禮儀的尺度,眼神溫和而不傲慢,似乎對誰都沒有敵意。 

  「對不起先生,請原諒我的唐突。剛才您的音樂實在是太讓人震撼了。我一直以為國家的不同,對於音樂、文學等文化的理解也會不同。可今天您用您的琴聲給我上了一課,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只要人性相通,文化就能相通。所以我——卡爾哈布斯堡,代表哈布斯堡家族歡迎您在途徑奧地利的時候前去做客。」中年人說道。 

  而王庸聽到中年人的名字后,立馬就愣住了。 

  卡爾哈布斯堡,竟然是他! 

  哈布斯堡家族堪稱歐洲最古老的一個家族,本是德意志封建統治家族。其主要分支在奧地利,亦稱奧地利家族。 

  11世紀初,由於該家族的主教斯特拉斯堡的維爾納建立哈布斯堡,其家族即以哈布斯堡為名。 

  這個家族的統治時期從非常久遠,從1282年起一直延續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是歐洲歷史上統治時間最長、統治地域最廣的封建家族。直到1918年奧匈帝國解體,哈布斯堡王朝的統治才結束。 

  而這個歷史最悠久的古老家族也隨之沉寂,在現代的新聞報道中已經很少能看見他們的新聞了。 

  但是看不見不代表沒有,王庸就知道在歐洲許多經濟大鱷的身上就有著哈布斯堡家族的影子。他們經歷過了巔峰榮耀之後,終於學會了韜光養晦,開始轉入地下。 

  所有的家族經濟、政治活動都以扶植代理人的形式進行。 

  而眼前這個叫做卡爾哈布斯堡的中年人,便是現任哈布斯堡家族的族長。 

  王庸萬萬沒想到,卡爾會對自己發出邀請。一隻在歐洲呼風喚雨上百年的雙頭鷹,會看得上一名來自華夏的小人物。 

  「這是我個人送你的一份禮物,不貴重,卻代表我的友誼。感謝你讓我聽到如此動人的樂曲。」卡爾說著,拿出一枚小小的徽章,遞給王庸。 

  徽章上是一隻氣勢凌然的雙頭鷹,雙目如電,守護著哈布斯堡家族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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