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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世事洞明

  道家有《道藏》,佛家有《佛藏》,諸子百家有《子藏》。 

  所謂藏,便是寶藏的意思。把某種學派的典籍編纂在一起,成為一大文庫,便是那個學派的「藏」。 

  只是無論哪一家的藏本,都難免良莠不齊,各種雜亂的思想全匯聚一起,讓人閱讀的時候難以區分哪些是精華,哪些是渣滓。 

  現在整個華夏乃至整個東亞地區,都流行國學熱。華夏老祖宗留下的國學讓現代人如痴如醉,即便是還沒畢業的小學生都能蹦出一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可是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卻又很少人懂得,許多人都在錯用。 

  至於「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這類含義更加不明的古語,那就幾乎沒幾個人能夠正確理解了。 

  重視國學沒錯,但是理解錯誤就容易出問題。輕則三觀不正,重則心理扭曲。 

  秦餘慶父親所做的,便是要將這泱泱幾千年歷史長河中的珍珠拾起來,串成一串璀璨的珍珠項鏈,讓人發自內心的去喜歡。 

  國學精粹的匯總,稱之為《學藏》。 

  秦餘慶父親的這份心思不可謂不妙,野心不可謂不大。 

  敢編纂五千年的文明,這是何等氣魄?便是王庸爺爺王鴻瑾再生,也得豎起大拇指。 

  只是,秦餘慶父親有這個能力嗎? 

  「爸,你別鬧了。我們姐弟倆從沒怨過你,你現在這身體狀況我們理解。再說了,你也不會修鞋啊,萬一修壞了人家找你賠怎麼辦?你呀,還是安心待在家裡吧。桌上有個煎餅果子,你餓了先吃口墊墊,我過會就給你帶飯回來。」 

  秦餘慶換了身衣服,準備出門打工去。 

  「餘慶……」秦餘慶父親還想說什麼,可是秦餘慶已經走出了屋子,到了大門外。 

  啪! 

  狠狠捶了自己雙腿一下,秦餘慶父親滿臉的氣惱。 

  自從癱了之後,他沒有一天不在自責中渡過。 

  吱呀一聲,秦餘慶打開大門,邁出一隻腳去。 

  只是另一隻腳卻怎麼也邁不出去了,反而緩緩退回,一點點退回到院子里。 

  就像是防賊一樣,秦餘慶一臉震驚的盯著詭異出現的王庸,道:「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我明明把你甩掉了!」 

  王庸笑眯眯的一指自己嘴巴,說:「鼻子下面一張嘴,找不到難道不會問嗎?你能在這迷宮裡穿梭自如,明顯對這裡很熟悉。我猜你家就在這附近,於是找著人一路問過來,果然。」 

  「……」秦餘慶不知道說什麼了。 

  他發現自己對王庸的定義錯了,這哪裡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分明是頭腦、四肢都很發達! 

  「我還有事,你要是真要跟我談什麼,明天我去辦公室找你,好不好?」秦餘慶壓低聲音,用一種哀求的姿態道。 

  王庸察覺到秦餘慶姿態的變化,問道:「你擔心你父母聽見?其實沒必要,我今天不是來告你狀的,我也不會跟其他老師一樣,解決不了的問題就找家長解決,我認為那是老師的失敗。我不過是想跟你父母聊聊,進行下普通家訪,不會涉及任何對你的小報告。」 

  秦餘慶微微放心,不過還是一副不配合的模樣,說:「王老師,我爸爸有病,真的沒空見你。而我媽媽……」 

  秦餘慶目光閃爍一下,眼裡湧出一抹哀傷與怨恨。 

  「她早死了。所以你即使家訪,也只能跟我一個人說。但是我現在要出門,明天,明天我一定主動找你,好嗎?」 

  王庸靜靜盯著秦餘慶,秦餘慶所有的眼神變化都落入眼中。 

  王庸知道,秦餘慶沒有說實話。恐怕他母親另有故事。 

  不過那就不是王庸關心的了,王庸不是那麼八卦的人。 

  一抽鼻子,王庸目光轉向秦餘慶剛換上的衣服。 

  「你不會告訴我,你出門是去餐館幫工吧?」 

  「你怎麼知道?」秦餘慶一下愣住了。 

  「我不光知道這個,我還知道你在餐館的工作是上菜。」王庸指了指秦餘慶褲子。「只有上菜工才會經常被湯汁濺到,在衣服上留下這種點滴形狀的油漬。而且量還很多。」 

  秦餘慶看向自己衣服,那是昨晚濺上去的,還沒來得及洗。 

  沒想到這一點就成為王庸的推斷依據,一下猜出了自己乾的工作。 

  「王老師,你很厲害。說實話這些老師里真正讓我佩服的也就你了。但是……既然你猜到了,我也就不瞞你。我確實要去餐館打工,現在時間有點來不及了,讓我出門好不好?」秦餘慶佩服的看著王庸,認真道。 

  王庸看著秦餘慶眼睛,裡面是一種被生活磨礪過的堅定,是同年級同學眼裡見不到的神采。 

  王庸嘴唇嗡動一下,剛想讓步。這時屋裡忽然響起了秦餘慶父親的聲音。 

  「餘慶,誰啊?」 

  秦餘慶有些慌張的回頭道:「沒誰,同學來找我問作業的。」 

  「騙我,你爸是癱了不是聾了,你剛才明明喊王老師。是不是你在學校犯錯,老師來家訪了?」秦餘慶父親揭破秦餘慶謊言。 

  然後招呼著王庸:「是餘慶老師來了嗎?快進來。我行動不便,沒法出門迎接,抱歉啊。」 

  事已至此,秦餘慶想要阻止王庸家訪的想法破滅了,只能硬著頭皮將王庸領進屋內。 

  昏暗的小屋必須開燈才能看清,秦餘慶父親伸手將書桌上的檯燈扭開了,囑咐秦餘慶給王庸倒水。 

  一進屋,王庸就被屋子裡寒酸的傢具震住了。他從沒見過一個家可以簡陋成這個樣子。 

  整個屋子只有一張餐桌一個書桌几個凳子,除此之外再沒其他傢具。唯一現代化的傢具就是書桌上那盞檯燈了。 

  如果不是屋子裡擺滿了與環境格格不入的書籍,王庸一定以為這家是個流浪漢的居所。 

  怪不得秦餘慶要出去打工,怪不得秦餘慶從來不參加班級活動。原來是既沒時間也沒錢。 

  別人晚自習的時候他要去打工,別人班級活動的時候,他還在打工。別說一些班級活動還要繳納一定費用了。 

  王庸忽然有些可憐秦餘慶這個孩子。小小年紀就肩負起了一家的重擔。看他淡然的樣子,顯然很早就開始了,已經習慣了。 

  「我是秦餘慶的父親,秦諍。老師你貴姓?」秦餘慶父親開口問道。 

  「免貴姓王。」 

  「原來是王老師。唉,本該掃榻相迎的,無奈家裡簡陋,只好委屈王老師屈就了。抱歉。」秦諍不好意思的說道。 

  王庸眉毛一挑。 

  看來秦餘慶父親這些書不是裝門面的,是真有學識。一番話出口便知不是普通俗人,只是為何淪落到這種地步? 

  疑問究竟不能問出口,那無異於揭人傷疤。王庸在書桌前坐下,笑笑,道:「我今天來其實也沒事,就是路過順便看看。餘慶這孩子在學校挺老實的,也努力。很不錯。」 

  秦餘慶聽王庸這麼說自己,先是鬆了口氣,接著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確實很努力,努力打瞌睡。每晚都要打工到十二點左右,實在太累了,他只能選擇上課睡會。 

  「呵呵,王老師你就別誇他了。書山有路勤為徑,學習終究要靠勤奮。餘慶晚上要做工,他根本沒多少時間學習。他的成績我雖然不問,可是也心裡有數。唉,都是我連累了他。」秦諍卻是隔岸觀火,世事洞明。 

  王庸暗贊一聲這個秦諍簡直明察秋毫一般,愈加對他好奇了。 

  眼睛微微一瞥,正好看見了秦諍床頭的《學藏》草稿。 

  「學藏?以心如丸卵,為體內藏,眸子如豆,為身光明。秦先生這是要為國學做寶藏?」王庸眼中泛起一抹異彩,道。 

  秦諍聽了王庸的話,一愣,隨即道:「王老師竟然也是同道中人?你這話可不是一般老師能說出來的。」 

  王庸說的那句文言乃是出自漢王充的《論衡·別通》,是「藏」一字的初始由來。 

  「不瞞你說,我在學校教的正是國學課。」王庸笑道。 

  「哦,那倒是新奇。一中現在也設有這門課了?應該是出自老校長之手吧?」 

  秦諍足不出戶,卻料事如神。好像他早就知道內情一樣。 

  王庸微微震驚了,沒想到秦諍連這個都猜得出。 

  見王庸承認,秦諍不由呵呵一笑:「我跟老校長也有些面緣,知道他是真心愛學生的,也只有他肯為學生搞些新花樣。」 

  「您的手稿,可否給我看下?」王庸試探性的問。 

  一般這種東西都是私人隱私,沒有完稿前別說是陌生人了,就連出版社也不可能給你看。萬一被剽竊了怎麼辦? 

  誰知秦諍卻異常大方,直接將草稿取過,遞給了王庸,絲毫沒有防備的意思。 

  王庸道一聲:「謝謝。」 

  翻開第一頁看了起來,只看了半個序章,就臉現凝重,表情變得恭謹起來。 

  「人之自立於天地間,須會兩門學問。其一為與天斗之學問,另一為與人斗之學問。與天斗者,格物致知也;與人斗者,立身行事也。」 

  「而從道、法、術三層研修人斗之學問,即為國學。道者乃格局、氣象、境界、心量;法者乃理念、價值取向;術者則為手段也。」 

  「儒家以仁為本,修齊治平,以達天下治;釋家欲渡眾生,教人得解脫;道家以忍為本,開人眼界、啟人心智,每每給人以絕處逢生之感;兵家以全勝為要旨,攻堅克難,可為策略源。」 

  啪! 

  王庸猛地一拍桌子,長身而起:「精闢!我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將國學各流派解釋的如此通透!這本《學藏》只看這一章序便知其價值。秦先生,請受我一拜。您這書一旦問世,便是開宗明義,助聖人教化,乃是大功德!」 

  王庸認認真真,一臉的莊重,對著秦諍鞠了一躬。 

  驚得秦諍連連擺手,想要起身攙扶王庸,無奈癱瘓無力,只能眼睜睜看著王庸完成這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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