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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水鬼

  碧波蕩漾的清水河旁,有一片綠油油的西瓜地。


  老實巴交的萬永在地邊上搭了一個窩棚。


  此時雖不是瓜熟滿地的時候,但住在窩棚裏隻不過是為了棲身自在,省去了許多煩心瑣事而已。


  萬永已過而立之年,父母離世得早,家境落敗,無力娶妻,人又老實,至今孤寡一人。


  也許寂寞無聊,常常夜裏對著星空自斟自飲,也落得快活。


  沒有別的生計,西瓜地便成了他惟一的出路。


  這一天晚上,萬永正對著殘月獨自慢飲,透過朦朧的月光,他發現一個人在河邊默默地徘徊了很久。


  好客的他起身打招呼,“哎,老哥,過來喝一杯。”


  “好哇!正好我渾身發冷呢。”那人也沒客氣,興匆匆的來了。


  一進窩棚,萬永就覺得一股涼氣直襲他而來,他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定睛一看,來人渾身濕漉漉的。


  他懷顧了一下,想找一件幹衣給他換上。


  來人似乎看出萬永的心思,微微一笑“不用了,我早就習慣了。還是讓我嚐嚐你的好酒吧。”


  說著迫不及待的抓起萬永遞過的酒杯,一飲而盡。


  還沒撂下杯子,就不停地吧嗒嘴,好像意猶未盡。


  萬永也非常興奮,多少年來一個人孤空寂寥,太無聊了。


  今天終於遇到酒友,他挷出酒桶,要一醉方休。


  兩人邊喝邊談,十分投緣。


  閑談中,萬永得知來人叫趙玉,在鎮上居住。


  在河邊捕些魚蝦為生。


  家徒四壁,孤身一人。


  彼此的境遇,拉近了兩人的距離,無所不談。


  直到深夜,趙玉才告辭而去。


  從那以後,趙玉每天晚上都按時赴約,還真的帶來魚蝦下酒。


  倆人一醉方休,快活得像神仙。天要亮的時候,趙玉總是急匆匆,戀戀不舍地離去。


  萬永也不相送,一頭紮進被裏,呼呼睡去。


  轉眼一個月就要過去了,萬永的瓜園就要開園了。


  今年風調雨順,西瓜也特別的好。這天晚上,萬永早早備好了酒菜,就等趙玉來了。


  可是,左等右等,直到夜深了,才見趙玉過來。


  身上依舊濕漉漉的。


  不知為何,一向嗜酒如命的趙玉,今天卻一籌莫展,滿腹心事。


  喝了幾口便歎氣放下了。


  萬永挺納悶,他不解地問道:“趙哥,你好像有什麽心事?說來聽聽。”


  半晌,趙玉歎了一口氣,“兄弟,今天是咱哥倆最後一次喝酒了。恐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怎麽?發生了什麽事?”萬永急忙追問。


  “兄弟,哥不該瞞你。我根本不是住在鎮裏。我也不是打漁為生。我原本是淹死在清水河裏的一個水鬼。”


  趙玉的話剛一落地,驚得萬永一下子把筷子跌落到地上。


  他怔怔地呆住了,半天沒說出話。


  “兄弟,你不用害怕。這麽多天哥是咋樣的你還不清楚嗎。你看我像是害你嗎。”趙玉誠懇地說道。


  萬永穩穩心神,“是啊。他怎麽也看不出趙哥和別人有什麽特別之處。倒像一個和藹可親的大哥哥。”


  此時,他才弄明白:趙哥為什麽總是晚上來,天不亮就走。


  身上總是那麽冰冷,從來都是濕漉漉的。


  想到這,他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


  又急忙問道:“你怎麽走入這清水河的,到底都發生了什麽事?”


  “你還記得半年前,有一個外地人醉酒溺死在這河裏的事嗎?“


  萬永想了想,是有這麽回事。


  那人後來被人撈起,埋在河那邊荒草地裏了。他也沒見到,隻是聽人說的。


  沒人認,政府出麵埋了,還貼了告示。“那人是你?”


  “恩”趙玉淒慘的點點頭。“我本來有個溫暖的家,有個漂亮的老婆。可我嗜酒如命,和老婆吵了幾句嘴,一氣之下跑外做生意。沒想到···”趙玉哽咽著沒有說下去。


  萬永喝了一口,歎了一口氣,“也難為人家了。”


  “是啊,跟我也遭罪。這正好也解脫了,說不定遭遇的好人嫁了。”


  趙玉說著,目光帶著酸楚,一仰脖把酒倒進肚裏。“生為酒中醉,做鬼也成仙。”


  看著趙哥難過的樣子,萬永也不知道怎麽勸他。


  他也把酒灌進了肚裏。


  趙玉滿完酒,動情地說道;“自從我成了名符其實的水鬼,我才真正知道傳說中地獄是什麽樣子。


  一個人終日遊蕩在漆黑的水底,暗無天日。


  身邊的就是臭泥和烏草。白天雖然不能越雷池一步,但還能享受陽光微微透過的溫暖。


  寂寞時,還能聽到世間萬物嬉笑打鬧。可是晚上,冰冷刺骨,寂寞難耐。


  想找誰說說話,訴訴苦,可誰會理會一個滿身腥臭,怨氣深重的鬼呢。


  那一陣子,真是度日如年啊。幸虧老天讓我遇到了你。我有了解脫。


  不但你的好酒驅散了我的寒冷,更讓我這孤魂野鬼心情有了釋放的機會。


  從此,我終於從惡魔中解脫出來。我覺得做一個鬼也沒什麽悲哀的,也有世間嚐不到的樂趣。


  雖然不能像人一樣天南地北到處走,但也沒有世間紛爭庸擾。一種另類的解脫,一種歸宿。”


  幾句話說得萬永熱淚盈眶,在人們眼裏自己早被遺忘。


  倒是趙哥一席話使自己心裏敞亮多了。


  雖然他們兩個已是殊途,但從倆人這麽長時間的交往,使萬永感覺到從沒有過的溫暖。


  從趙哥身上也看到了和人世一樣的善與惡,美與醜,情和恨。


  想到這,他也傷感的說道:“趙哥,你要去哪?”


  “哎”趙玉歎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不瞞你說,我做夢都想離開這苦難的深淵。


  人鬼都有定數的,明天必然會有一個路數已盡的人來接替我的。這是萬事輪回的規律,誰也改變不了的。“


  “那就是說明天就會有~~~”萬永話還沒說出口,趙玉慌忙捂住了他的嘴。


  趙玉慌張地向月下張望。


  月色早已西沉,空曠的大地上連鬼影都沒有。


  隻見粼粼波光若隱若現,萬物都籠罩在濃濃的夜色中。


  趙玉還不放心,他趴在萬永的耳邊悄悄地說道:“明天中午會有一個蒙著黑紗的女人,她就是我的替身。我也不想這麽做,天意不可違。記住~~~”


  趙玉的臉色凝重起來,“天機不能泄露,否則我一輩子不能翻身。”


  “嗯,趙哥。我都記住了。”萬永有些傷感,“你能去哪?我們還能見到嗎?”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老弟,我也舍不得。可這是命啊。隻要我們有緣還說不定又能見到的。”


  趙玉也很傷感,臉色露出淒楚的苦笑。


  遠遠地村子裏傳來了公雞的打鳴聲,趙玉雖有不甘,但也隻能戀戀不舍地告別。


  臨走,他再三叮囑萬永,將來有時間去看他的嫂子,把實情告訴她,讓她找一個好人家。


  萬永含著眼淚把趙哥送到河邊。


  兩人依依惜別,拂淚再見。


  趙玉揮著手,慢慢隱去了蹤影。


  這一夜,一向倒下便鼾聲如雷的萬永,睡意全無。


  他為趙哥脫離苦海而高興,也為失去一位知心的朋友而惋惜。


  天亮了,萬永睜著滿是血絲的眼睛,身心疲憊的來到鎮裏。


  他買了一大壺酒,又買了一些紙錢,臨別了,他要送送趙哥。


  偌大的清水河那麽平靜,微微的風拂過,蘆葦輕輕搖擺著。


  沒有人,隻有粼粼波光在輕輕蕩漾著。似乎在向萬永點頭微笑。


  中午將近,萬永擺好了香案,將酒斟滿,把紙點燃了。


  神情莊重地叨念著。


  忽然,他一眼瞥見羊腸小道上匆匆走過一個女人。


  果然,她的臉上蒙著一層黑紗。


  萬永心裏咯噔一下,低下頭沒敢正視她。


  那個婦女沒理會萬永的存在,徑直走向河邊。


  萬永此時不知道什麽滋味,猛然間他瞥見那個女人那凸起的身子,心中不經暗暗叫苦。


  這分明是一個懷有身孕的女人啊!這可是兩條命啊!

  他的心在顫抖著,卻也隻能能眼睜睜看著兩條生命在水中掙紮。


  此時,他開始埋怨自己不該來河邊祭奠趙哥。


  可是,為了趙哥能早日脫離苦海,自己隻能選擇默默離開。


  然而,盡管他咬緊牙關想挪動腳步。


  可是腿就像灌鉛一樣,寸步難行。


  也許是鬼使神差,竟然使他怪異地回了一下頭,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大嫂~~~”


  那個婦女完全沒有聽到萬永的叫聲,她似乎被波光淋漓的河水吸引。


  貪婪地望著水中起伏的蘆葦叢,仿佛陶醉其中。


  半晌,她才定下心神,將衣服搭在肩上,剛要摘下麵紗,想要洗去臉上的灰塵。


  突然,一陣風襲過,女人猝不及防,還沒等她摘下麵紗,衣服竟鬼使神差地飄進河裏。


  她顧不得許多竟然往河裏追去。


  盡管她十分吃力,衣服就在她不遠處,可觸又不可及。


  就這樣,她一步一步向河深處走去。


  這時,河深處微微湧起一陣漣漪。


  那怪異的情景,萬永在河邊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了,本能地又喊了一句,“大嫂~~~”


  那個女人的目光早已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完全沒有聽到身後異樣的喊聲。


  依然義無反顧往前走著。


  眼看那個女人已走到絕境,萬永的心如刀紮一樣。“這可是兩條人命啊!”


  萬永的心在掙紮著,一邊是和自己相同一抹的知己,一邊又是一個鮮活的生命;


  一個是即將走出噩夢的摯友,一邊又是還沒出世的無辜生命。


  他好像又看到趙哥那望眼欲穿的眼睛,又仿佛看到了那個女人被水吞沒的慘景。


  還有那個可憐的沒有出生的孩子。


  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了。


  終於,良心的驅使使他做出了痛苦地抉擇。


  喉嚨裏費力地發出一聲聲嘶力竭地叫喊:“大嫂,危險!”一邊奮力地向河深處那個女人跟前奔去。


  萬永的淒厲叫聲,一下子驚醒還在癡迷的女人。


  她愕然的站住了。


  這才發現自己稀裏糊塗地竟跑進河深處。


  眼前那掀起的一道黑色的漩渦就要湧到她的胸前。


  驚得她目瞪口呆,木然而又絕望地站在那。


  就在這時,一把粗大有力的手,緊緊地抓住她的胳膊拖著向岸邊遊去。


  黑色的漩渦緊跟著他們許久,徘徊著,最後還是慢慢退去。


  萬永掙紮著,奮力地將那個女人拖到了岸邊。


  那個女人大口的喘著粗氣,癱倒在岸邊的泥土上,驚魂未定。


  好長時間才清醒過來。


  正要謝謝救她的恩人,隻見那個恩人已經踉蹌地走出好遠,喘息未定的她,又無力的癱倒在地上。


  萬永再也沒臉回到昔日和他相伴的窩棚了。


  他又回到村裏那個破敗的小屋。


  許久沒人光顧的小屋,荒涼地偎依在村子的一角。


  毛糙的屋頂已被綠油油的野草覆蓋,沒有一絲氣息。


  院內的個個角落都被蒿藤占領,足有一人多高。


  遠遠望去,誰也不會相信這裏曾經還是一戶人家。


  它靜靜的臥在村頭一角,似乎早已被人遺忘。


  ‘嘎吱’萬永費力推開歪扭的房門。


  屋內早已布滿了蜘蛛網,一股刺鼻的潮氣迎麵而來。


  幾個賊眉鼠眼的老鼠已在他的炕上占山為王。


  見到他這個不速之客,吱吱發出抗議,見沒什麽作用,便四散奔逃。


  萬永撿起被啃得麵目全非的條帚,簡單的打掃一下,便把柴禾塞進了炕洞點燃了。


  隨著那嫋嫋升起的炊煙,給這默默無聲的小屋帶來一絲生息。


  自從那以後,他便每天過著日係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並且他再也沒有遇到過什麽詭異的事情。


  也再也沒有見過那個與他意趣相投的好兄弟,那個喜歡和他一起喝酒的落水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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