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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小軒遇仙記

  湘妃城中,有一異人,姓皇甫名軒,居城裏十有餘年,守著個小攤度日。


  皇甫軒無心致力於生意的發展,一有空閑,兀自沉溺於故事、之類的創作。


  其妻怨聲不絕,卻又無可奈和,唯後悔嫁此不家男人。


  皇甫軒忍辱負重,將稿件一一投向各報刊雜誌社,冀其發表,得些稿費,脫此窘境。


  然其性情蠢直,文鋒犀利,好針砭社會弊端,各刊皆為求財而生,不願惹事生非,竟不敢用。


  皇甫軒因此仍默處一隅,不為外界知也。


  某日夜間,皇甫軒伏案讀書,不覺困倦,恍然一個青帽布鞋,長衿飄拂的老者悄然而至,手拈長須,麵含微笑道:“夜己深了,還看書麽?”


  皇甫軒驚覺,抬頭望著老者:“先生何許人也,從何處來?”


  老者笑道:“我乃大清國時書生蒲鬆林是也,見你讀書勤奮,甚合吾意,特來相敘。”


  皇甫軒大驚,倒地便拜:“原來是大師,恕晚生無禮。”


  老者揚手止之曰:“皇甫軒不必行此大禮,你我朋友之交。”


  皇甫軒道:“雖是朋友,也是師生有別。


  想先生著一本《聊齋誌異》,紅了三百多年,至今還有人記得。


  不似現在一些作家,大紅大紫不過兩三年。”


  蒲鬆林笑道:“聽你頌我之言,也是這般耿直,知你是個不善阿諛之人。


  你的作品不易發表也就不足為怪也。


  現在商品社會,你這種人注定要過苦日子的。”


  皇甫軒道:“苦日子過慣了,倒是不怕,就是要掙錢養家糊口,少有時間讀書寫作,甚為不便。


  況且不知時人新的口味,不知怎麽個寫法才好呢。”


  蒲鬆林正色道:“你也要趕時髦麽?那樣萬萬不可的。


  如果寫法不合你的性格,決然寫不出好的東西。


  眼下人人削尖了腦袋鑽錢,世間有許多稀奇古怪、有趣味的事兒白白流失,沒人記載,甚為可惜。


  你能代我搜集整理,昭然於世的話,定然有你的好處的。”


  皇甫軒道:“您是讓我學您寫《聊齋誌異》麽?”


  蒲鬆林道:“正是如此,本座希望你多寫些有趣生動的鬼故事。


  今人忙於掙錢,閑暇之時又要出門瀟灑、享受,沒工夫咬文嚼字,因此你寫的時候不能過於‘之乎者也’,要通俗一些;

  但又要適當保持一些文言,以便迎合《聊齋》的風格。”


  曾生道:“大師要求甚高,晚生文筆淺陋,恐不能勝,還請另覓高人.”


  蒲鬆林道:“按說天下高人不少。


  但教授除了授課,都忙著辦講習班、編時髦書賺大錢。


  我找了好多位,竟無一個肯接我這落寞的活計。


  我轉而退求其次,找中學語文老師。以前也有那麽幾位潛心攻讀,發奮寫作成為名作家的。


  如今世事迥異,課餘時間、雙休日、節假日,那些老師們都忙著為學生辦補習班,開小灶撈外款去了,競也不識抬舉,沒興趣接我的活計。”


  皇甫軒道:“也不全怪他們,商品社會嘛!

  本來也是,您那《聊齋》雖好,現在看的人也不多了。


  我都不知我寫的聊齋故事又有幾人看呢?”


  蒲鬆林喟然道:“是啊,大清國時,天下閑靜,愛我閑文之人多如蚍蜉,其癡迷不亞於今人之愛歌星和球賽;


  仿效《聊齋》作文者更是不計其數。


  豈若今日這般寂寞冷落哉?不過那也沒關係。


  作生意沒有完全可以照搬的模式;


  我那《聊齋》也是前無古人的。


  今人作文,為引眼球,多作風花雪月,男女裸戲,不願耗時傷慮,深究情理,讀來終覺淺薄——凡事有所創新才有深意。


  或者下一個文曲星應在你的頭上呢?”


  皇甫軒道:“文曲星不敢當。


  不過說到文曲星,我倒想起來了,您何不去找那些現成的大作家呢?”


  蒲鬆林道:“文豪大家,辭工句麗,章法有度,然腹中塊壘盡失,江朗才盡,再難寫出有趣的東西;


  倒是爾輩無名寫手,飽含一腔生命激情,如岩漿湧地,蓄勢待發,方可揮灑千裏,了我心願也。”


  皇甫軒道:“先生之言,倍增晚生自信。


  果如先生要求之法,文白夾雜,不倫不類,豈不成了狗屁文章,何來新意?”


  蒲鬆林略顯慍色曰:“話豈能如此說?你有所不知,凡世間時髦之物,多是不倫不類的。


  你看那房地產開發商、風景名勝開發商策劃的廣告,以及一些吃的用的東西推出的品牌,都一個勁地往曆史文化上靠,要盡可能沾染些古氣。


  似乎隻要和中華民族五千年曆史扯上了邊,就有了深度,有了神韻;然其表麵都是一些花狸狐騷的東西。


  就這樣古今結合、土洋結合,既有裏子,又有麵子,中看中賣;


  今人固不信鬼,但新奇怪異之事,還是大有人看的。


  隻要把握得好,狗屁之中也能覓出好文章呢!”


  皇甫軒道:“大師看得透切,說得深刻。


  隻是晚生經驗不足,難以把握尺寸,恐怕有負厚望。


  先生何不親自出山,再續《聊齋》,重振大名呢?”


  蒲鬆林歎道:“唉,老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自我名噪身後,陰曹府台大人三顧茅廬,請我去當幕僚總管,就是相當於你們陽間的市委秘書長,我的工作實在是太忙了啊。


  除了每日幫府台大人起草開會照著念的文稿外,還要負責府中一大群眷屬差役們吃喝拉撒的事兒,實在抽不出時間。”


  皇甫軒道:“一代宗師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瑣碎無聊的事兒上,豈不糟蹋了麽?”


  蒲鬆林道:“我有時也為自己惋惜,心裏著急。


  但我現在好日子過慣了,這把老骨頭在溫柔富貴鄉裏泡得太久,己然酥脆,沒有勇氣重溫茅舍黍粟的日子。”


  皇甫軒恍然道:“原來是這樣!


  大師寫《聊齋》,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寂寞,現在享受一下,也不為過。


  您既然看得起我,要提摯了我,我一定盡力而為。


  隻是出版商和編輯那裏,您關係廣,人緣足,多多通融通融,狗屁文章才有可能見著天日,與讀者諸君照麵呢。”


  蒲鬆林曰:“那是一定的。


  待你稿成之時,我撥一個陰陽越界的電話和那些出版商與編輯們打個交呼就成。


  想我三百年的名氣,這點麵子還是給的。


  好了,你就寫吧,我不打擾你了.我得早點兒回去,否則我那黃臉老婆,還有兩個小秘書又要扯我的耳朵,盤問我到哪兒快活去了——唉,女人多了雖好,也有麻煩的時候。”


  大師說完,倏忽不見。


  皇甫軒隱隱覺兩臂發麻,抬起頭來,孤燈隻影而己。


  原來是白日過於勞累,伏在書桌上睡著了。


  剛才一番景象,雖曆曆在目,清晰如畫,竟是南柯一夢。


  皇甫軒正驚疑莫辨,忽床頭糟糠之妻夢囈曰:“明日須要早起,還不快睡;和鬼講話,有好處麽?”


  皇甫軒悚然,環顧陋室空寂,並無異物。


  近床細看,妻胸腔起伏,鼾聲均細,怎會說出那番話來?


  世間無鬼,自不待言,但鬼聖托夢,決非絕對虛幻之事,其間定有某種靈性相通矣。


  自此,皇甫軒尊蒲氏所托,改弦易轍,大力四方搜集民間各地奇聞異事,整編加工,自主寫作,創作聊齋鬼故事,並創作一本與《聊齋誌異》相類似的靈異奇書《與鬼同行》,供諸君奔忙之後,快活之時,聊作一閑話資,博“嘶啦”一笑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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