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地獄遊記(八)
六看到自己還在亭川,已經胡子拉碴。
那是戊午年十月,正是全國撥亂反正的時候。
那一年,王小六和亭川衛生院的毛豆剛結婚。
毛豆身材嬌小,胖胖的那一種,這雖然不符合王小六的擇偶標準,但毛豆也有優勢。
一是性格潑辣,說話辦事風風火火,做人也很直率;
二是毛豆正規衛校畢業,有穩定的工作,這在亭川巴掌大的地方,不是很多;
三是毛豆家境好,她的父母都是國家幹部,父親是亭川中學的老師,母親是信用社會計,兄妹三人,她最小,最得寵愛,這對家境貧寒的王小六無疑在經濟上有很大幫助,毛豆的一個叔叔還是政府的副書記,也算有頭有臉。
王小六經不住毛豆的連番攻擊,很快就敗下陣來。
王小六雖然有個大學文憑,但彼時文憑並非吃香,在亭川衛生院工作了幾年,還是平頭百姓一個。
王小六與毛豆的事定下來後,在毛豆叔叔的幹預下,一下就提了主任,門診部的,能夠管它五七人。
王小六雖然常想起霓芳,那唱戲的小妖精,嬌媚的身段,但早就是過往煙雲,從生活的視線中已經消失了四五年,怪隻怪兩人的緣分太淺,怪隻怪那時一窮二白無後台。
他常常哼唱兩句《打漁殺家》的戲詞:我本當不打魚家中閑坐,怎奈我家貧窮無計奈何!清早起開柴扉烏鴉叫過,叫過來飛過去卻是為何……反反複複的就是那幾句,表達內心的不平。
王小六雖然榮升了門診主任,但門診的事向來就是各開各的門,各幹各的活,無非是有個什麽會議通知一下,那個科室來病人了,沒有人去喊一下,天長日久有時也很煩心。
再說,王小六畢竟年輕,雖然有文憑,有知識,但沒有滄桑和白發,和所有的地方一樣,老百姓看病往往選擇那些年紀大的,總以為他們多吃了幾斤鹽,多一些依靠,這讓王小六有時憤憤不平,有些病人明明先在他手裏看了,看到一個老先生,趕忙將自己開過的處方塞到荷包裏,又去請老先生看,這常常讓王小六麵子上非常難受,又不好當麵發作。
所以有時抑鬱的很。
和毛豆結婚以後,強勢的毛豆很快懷孕,王小六三天兩頭就要受點毛豆和丈母娘的氣,所以經常就不修邊幅,胡子拉碴,於是,唱戲的頻率又多了起來,還是那四句詞,絕不多唱一句。
有時王小六躺在床上,看到身邊的毛豆沉浸夢鄉,想到這一生就和這個肥女人綁在一起,就有些窒息,但窒息隻是暫時的,到了早上,還是一樣要生活。
日子就是這樣悄悄地流逝。
這一天晚上,王小六正在上著夜班,夜班通常沒有事,有事就是急診。
差不多都是感冒發燒的,開幾粒藥,或打個退燒針就了事,有時也收到住院,很少有病人轉診,交通不便啊。
十一月天,七點還沒到,就已經天色暝暗了。
王小六看報紙正津津有味,亭川派出所的老劉帶一個人來,三十不到,衣服很單薄,說是被車子帶了下,躺在路邊。
各種活動都正常,問他他不語,身上也沒有擦傷,瞳孔看著也還好。
王小六對老劉說:應該沒有多少事,也就沒有觀察和治療了。
老劉一聽也放心,讓車子就走了。
老劉帶著那無名氏就走出了亭川衛生院。
誰知第二天十點多的時候,老劉找上門來,說那無名氏昨晚死在路旁,離亭川有三四裏。
又說:他的家人也找來了,那人是克汀病,就是腦子不清白的那種。
王小六有些驚了。
心想一定是腦外傷,顱內慢性出血的那種,還好是個克汀病。
王小六向老劉寫了一個門診病曆,當然不能說當時有什麽異常,要不就要擔責了,兩人都吃不了兜著走。
事實上當時也沒有發現有何異樣,那時又沒有什麽CT,一切隻靠經驗了。
這事很快就由車主賠錢平息了,但給王小六敲了重重一棒。
王小六後來想:要是當時觀察一下,雖然不一定保得住命,至少可以心安。
克汀病人也是一個命啊。
在以後的臨床中,王小六再不敢這樣輕率。
畢竟人命關天。
後來出了名的王小六常常想:不要看他們今天沾沾自喜,哪個名醫手下沒有幾個冤魂?
這雖然有些偏激,但現在醫生缺乏的就是自省。
一談己功,津津樂道,對那些誤治失治之人禍者,很少思及己過,
王小六在門診主任幹了不到一年,就調到了住院部,那時開始重視人才了。
被當成人才的王小六也逐漸得到重用,這個時候,艾主任也因政策的原因而返了省城,王小六開始在亭川露出頭角。
毛豆也生了,是一個兒,王小六好歹學過了兩天中醫,就起名為“王蒺藜”,“蒺藜”,“吉利”的相關語,王小六曾經以為很有技術含量,但那狗日的讀書就是懵,兩個字寫了一年還是寫不稱頭,就自己改名“王小七”,簡單好記,又與他一脈相承,王小六也隻好一笑了之。
王小六和鬼醫令繼續前行,鬼醫令又打開了黃卷,時光的魔鏡將王小六帶到了癸亥年。
那一年王小六已三十出頭。
生活乒乒乓乓,王小六既非得意,也談不上失意,在亭川巴掌大的地方,王小六也算是醫療骨幹了,但亭川畢竟是鄉下,王小六希望有一天老天開眼,能夠上調到亭洲。
那裏畢竟是縣城,無論什麽都比在亭川好,他的很多大學同學現在都成了縣醫院的業務骨幹了,幹部的四化也為他帶來希望。
他常常做一些美好的夢,在亭洲的街道上,挽著愛人,但不是毛豆。
走在亭水河邊,閑看落日西下,殘陽沉落,或是和王小七走在街邊小攤,吃一碗包麵或是麻辣燙,或是某個不經意間與曾經相愛的人相遇在某個岔路,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