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永生不死(五)
同時出現,這是很矛盾的事情。
於是他們認為,電子本來是以波的形式穿越雙縫的,可一旦被人觀察,就會立刻導致波函數的坍塌,使其成為一個粒子,從左縫或右縫穿越,最終轟擊到接收屏上。
可在人被觀察之前,那個電子隻是處於一個既從左縫穿越,又從右縫穿越的疊加狀態;正如那隻關在籠子裏的貓,處於既生又死的疊加狀態,隻有被人觀察之後,才會被觀察者決定,它是死還是活。”
我是個文科生,他的理論讓我頭腦發脹,但我還是獲得到了一些信息,說:“這太荒謬了,那我可不可以說,在我沒打開籠子的時候,籠子裏沒有什麽貓,隻是一堆波。
當我打開籠子的時候,那隻貓就會突然以活著的或者死亡的狀態出現,我決定了那隻貓的生死?那我豈不是上帝?”
“對,這的確很荒謬。”他說,“很多事情在微觀世界裏行得通,但到宏觀世界裏就有悖論了,所以你才會覺得它不合理,荒謬。但相對於整個宇宙來說,籠子裏的這隻貓也無非是微觀的,真正的宏觀世界,其實是我們的宇宙。在宇宙看來,這一切卻都是合情合理的。”
我的頭更疼了,他的這些枯燥的理論讓我徹底失去了耐心:“那麽,這些理論和你所謂的不死有關係嗎?”“關係在於,電子穿越雙縫的一瞬間,這個世界分裂了。”
“啊!”我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世界分裂了?”
“對,”他說,“電子隻有一個,當你站在宇宙的維度上去看它的時候,當它穿越雙縫的時候,你會看到那個電子產生了2個投影,一個投影穿過了左邊的縫,另一個投影穿過了右邊的縫。
穿過左縫的世界中的那個人,會覺得電子穿越了左縫;穿過右縫世界中的那個人,會覺得電子穿越了右縫。他們都會認為這是波函數坍塌的結果,卻不會意識到,自己眼前的世界,隻是宇宙的投影之一。
實際上,波函數從來都沒有坍塌,在宇宙的維度上,一切都還是在沿著薛定諤方程嚴格地演化著。
還是那句話,這一切,如站在宇宙的維度上,就像上帝在俯視世間萬物一樣,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因為你所看到的一切,都隻是上帝擲的篩子。”
我絞盡腦汁去總結他的話,終於說:“那你的意思是說,當我打開那個籠子,宇宙就立刻分裂成2個,一個宇宙的我看到那隻貓已經死了,另一個宇宙的我看到的那隻貓還活著?”“不是宇宙,宇宙是唯一的。你應該說的是‘世界’,因為世界才是宇宙的投影。”
我想著,卻突然覺得有一股涼氣從後脊梁處穿了過來,我突然什麽都明白了:“如果按照這樣的理論,在那些被分裂出的世界裏,一個世界的我正忙著打掃辦公室裏的血跡,另一個世界的我正看著嘉勇大廈下麵的爛肉,去嘲笑你的無知?而且,如此來說,無論你怎麽自殺,總有一個世界,自殺是失敗的?換句話說,你是個永遠也死不了的人?”
他點了點頭說:“也許這些理論你不能明白,但我應該是可以確信你已經能理解我為什麽是個不死的人了。”我說:“說起來有些慚愧,三天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從一隻貓的軀體裏爬出來。相信我那時的潛意識一定以為你是貓變的,所以會有九條命。”
“嗬嗬,”他笑著,“不過我的確是隻貓。”
我的心頭再次一緊。
“不過,我可不是什麽貓怪,而是——薛定諤之貓。”他說。
我長籲了一口氣,說:“那你能告訴我,為什麽那麽急著出名,那麽急著要出名後能給你帶來的利益?”
他的眼睛裏麵突然露出了悲涼的神色:“在無限的宇宙裏,那些投影總是要垂直交叉的,而我,發現了讓它們交叉的方法。我需要一筆研究經費,但沒有人相信我的理論,我隻能用這種方法來支撐我的研究。”
“有什麽意義呢?”
他哆哆嗦嗦地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相片,相片上是一對母女,正甜蜜地擁抱著。女兒看起來不到十歲,很乖巧可愛。
“她們是我的妻子和女兒。”他說,“我這是我給她們拍的最後一張相片。”
我看到,有兩行熱淚從他的眼睛裏流了出來。
“我的試驗如果成功,那麽我創造的這台機器就能突破維度之間的膜,把任何事物投影到任何的平行世界裏,我本身也不例外,一樣可以投影到別的世界。”他說:“這樣,我就能再次見到她們,和她們團聚了。
因為,在無數個平行世界裏,總有一個世界,是我死去而她們存活的。我將以一個複活者的身份出現在那個世界裏,繼續和她們生活在一起。”
我看著他哭泣的樣子,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瘋了,我也跟著瘋了,這是劉婷娜給我的評價。
的確,無論是他從二十層樓摔下奇跡生還還是他對我說的那些理論,完全都不足以支撐起他的那個永遠不死的理論。
但我卻選擇了相信,也許隻是他的那點“小小”的願望打動了我吧。在“不成功便辭職,以及願意承擔任何後果”的承諾下,主編同意了我的方案。畢竟,機遇和風險總是並存的。
從那個二十層樓摔下而不死的話題開始,我著手於這件大新聞的炒作。很快,他就在網絡上出名了,而我們報紙的銷量也在短時間內劇增,所有人都在關注一件事,那就是這個號稱自己有不死能力的人,在被焊在鐵箱子裏深埋地下十米一個月後,是否能夠安然無恙地活著出來。
當然,大部分人都是以一種觀賞魔術表演的心態來關注的。
“如果你能活著出來,我保證你的願望會實現。”在關上箱門之前,我對他說。他笑了笑,說:“我一定會活著出來的,別忘了那隻貓。”沉重的箱門被關上了,從那一刻開始,我便在忐忑中度過每一個日日夜夜。
一個月後,開箱子的時候到了。又是一個下雨的日子,我和圍觀的人群站在數米開外,看著軟爛的泥土被一點一點挖出來暴雨很快把那隻黑色的箱子衝刷得幹幹淨淨。
無數大大小小的鏡頭對準了那隻箱子,在氣焊工用噴湧的火焰開始小心切割箱子邊緣的時候,我的忐忑到達了極致,心髒幾乎要跳出嗓子。我極力壓製著自己的情緒。
箱子,被打開了。
裏麵,是,一具,發臭的屍體,綠色的,惡臭的屍液似乎在嘲笑我對他的輕信。
冰冷的屍體徹底擊碎了我所有的幻想,毫無挽回的餘地。
我想這就是我的記者生涯中所經曆的最後一件事了,一件荒謬的事。我竟然完全相信了一個因為受到刺激而瘋掉的病人,即便看到了他的屍體,在劉婷娜臉色大變,認為我的人生就要完蛋的時候,卻仍然樂觀地對她和主編說:“他其實沒有死,在另一個世界裏,他現在正生龍活虎地站了出來,向全世界宣布他的勝利,而咱們的報社,也將走向如日中天的日子。”
“我反複告訴你,”劉婷娜說,“他隻是個瘋子,對你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瘋話,你竟然全都信了。
現在,他的好運用光了,你也跟著他瘋了,就是這樣簡單,這就是事實!”“不是的,我相信他,在那個他成功了的世界裏,他將要……”
“回到你自己的世界裏吧,你這個瘋子!”
這是作為我女朋友的劉婷娜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失業了,也丟掉了女朋友,雨嘩嘩地下著,衝去了我所有的人生。
在接下來的一年裏,我沒有去找工作,像個死人一樣地宅在家裏。我坐在沙發上,情緒已經低落到仿佛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我看著桌子上的那把裁紙刀,這是新買的,因為舊的在一年前已經斷掉了。
我仔細端詳著那把裁紙刀,竟突然有一種想法,那就是,如果我現在用這把刀去企圖割開自己的喉嚨,是否也會分裂成兩個世界。
一個是我死了的世界,一個是我存活的世界。如果真的是這樣,是不是對於我自己來說,同樣也是個死不了的人呢?
裁紙刀漸漸地逼近我的脖子,在脖子上輕輕割了下去,很疼,很疼。
我猛地扔掉了裁紙刀,看著它,大口地喘著氣。
我究竟是想要自殺,還是想證明自己是個不死的人呢?
我不知道,也許這正是一年前他麵臨的窘境。
也許,當年他去做那些瘋狂的舉動的時候,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個不死人還是僅僅因為失去了妻兒導致精神崩潰從而去尋死。
就像現在的我一樣,搞不清楚自己剛才的舉動究竟是不是因為對自己的未來完全失去信心從而想要尋死。
當事者永遠都是迷茫的,可笑的是,我做為一個旁觀者竟然也跟著陷了進去。
突然間,我覺得自己是個很可笑的人。
在那個瘋狂的時間裏,我究竟做了些什麽!
咚咚咚,雨聲中,敲門聲顯得很不清晰,我從沉重的思緒中解脫了出來。打開門,卻一個人也沒有。
地上有一封沒有寄信地址的信,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
我打開信封,信裏麵隻有一張相片,相片中,是美滿的一家人。我一眼就認出他,正笑著看我。
很久沒有體會到心跳加速的感覺了,我幾乎握不住那張相片。我看到,相片的底部有一行小字,上麵寫著:“我成功了。”
我想,給他們拍照的,恐怕就是在另一個平行世界中,事業和愛情均已獲得成功的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