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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遺囑

  翼國公秦瓊是章文怡的義父,也是現今人們所知的為數不多的親人之一,自從進宮以後在李世民有意的幹涉下他們之間幾乎斷絕了聯係。


  在得到傳訊後,章文怡平靜的收拾好要帶的物品,靜靜的等待著李治的歸來。


  申時李治回來了,同時帶來了李世民要帶他們出宮探望秦瓊的消息。看著章文怡已經收拾好了,李治便帶著她去李世民哪裏匯合。


  三人一行來到了翼國公府,世子秦懷玉於大門外迎接他們。徑直來到秦瓊的病榻前,李世民望著這位屢建功勳的老將不禁熱淚長流。


  秦瓊正在昏睡之際,在一旁服侍的元娘正在用毛巾輕輕擦拭秦瓊的額頭。章文怡走過去從元娘的手中接過毛巾在水中洗淨遞給元娘,元娘沒有接毛巾示意章文怡上前盡孝。章文怡走上前去,學著元娘的樣子輕輕的擦拭。良久秦瓊並未醒轉,李世民見時間不早,便拉著秦懷玉詢問了一下秦瓊的情況。


  李治的雙眼始終沒有離開過章文怡的身上,看著她全身心的投入到給秦瓊擦拭額頭上。最終他忍不住朝李世民那邊瞟了一眼,而後迅速回轉頭繼續盯著章文怡。章文怡似乎沒有任何動作,她仍舊一下一下的輕輕的擦拭著。


  李治不知道就在他忍不住轉了一下頭的瞬間,章文怡將準備好的袋子塞進了秦瓊的被窩,而她的手也被秦瓊輕輕的握了一下。


  聽完秦懷玉的介紹李世民便要回宮了,章文怡站起身來將毛巾交給元娘,轉身隨著李世民父子二人離去。


  元娘端著水盆出去倒水,趁著旁人不注意的功夫將一卷紙塞進自己的懷裏。回到房間門口的時候見秦懷玉向她揮手示意回避。


  待元娘走遠秦瓊示意秦懷玉關門,秦瓊打開章文怡送來的袋子。裏麵是她每天記錄的有關宮中的生活,其中有不少李治發的牢騷和身邊宮女的狀況。


  秦懷玉看著這些零零散散的述說女兒家的生活瑣事,實在想不出有什麽用處。然而父親一臉的凝重又好像這些瑣事十分重要。


  秦瓊見長子一臉的茫然,展開這些紙片,指著一處李治的牢騷話,說道“你看這句李治說陛下欲賜姓阿史那又言召見玄武門宿衛官。阿史那氏突厥首領,玄武門宿衛官是鐵勒部的契苾何力。這說明什麽?說明陛下有意向西。最近吐蕃大讚遣人入京欲與我朝聯姻,陛下並未允許,這說明陛下有意圖謀西域及吐蕃。隻是西疆本就荒涼而關中、關西、河東之地豪強林立,所產竟然不足供應長安,高祖皇帝曾經幾度領長安百姓就食洛陽。如此經略西域則根本不足,是為必敗之舉。”


  秦懷玉吃驚的問道“陛下身經百戰為何出此下策?”


  秦瓊冷笑,道“陛下用兵善出奇謀,隻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秦瓊還想說下去,忽然覺得胸悶氣短、頭暈目眩。他伸手扶住床頭,歎了一口氣。說道“逸真,為父大限將至,恐怕沒有幾天了。前段時間我有一些手稿放在書房,雖然還沒有寫完,也已經有了分的樣子。你這幾天什麽都不要做,把那些手稿趕緊看完,不懂得地方來問我。我死後你要把手稿背下來然後燒掉,一定要快。”


  逸真是秦懷玉的表字,聽到父親說得嚴重,連忙應了一聲緩緩退了出去。


  隨後的幾天秦懷玉都是在秦瓊的病榻前渡過的,元娘幾次前來想幫助丈夫服侍公公卻遭到拒絕。於是她隻好找人按照章文怡送來的圖紙打造鐵器,並將這些鐵器做成圖案鑲嵌在盒子上想辦法送進皇宮。


  東西送進宮都先經過李世民父子的查驗,然後才會送到章文怡的手中。盒子裏麵大多是關於刺繡的書籍,也有一些話本和信件。


  信件上元娘寫了前一段時間在國公的支持下尋找家人的事情,元娘認為父親以前常去江都,她覺得家人們有可能就藏匿在哪裏。


  見了這封信李世民搖了搖頭,說道“到底是婦人,既然文錚有意脫逃,又怎麽會躲到江都。他在那邊有往來,有心人自然很容易查得到行蹤。”


  將信隨手丟進盒子揮了揮手,示意內侍整理好給章文怡送去。


  李治對此極為不解,他認為妻子端莊賢淑、善良體貼父親對她為何一直都難以信任。


  李世民笑了笑,說道“雉奴,你太小看你的妻子了。你知道一個人走四百裏意味著什麽嗎?假如你有路引、盤纏沿著官道走,都會遇到錯過宿頭、遇到劫匪、受人敲詐的事。錯過了宿頭你會沒飯吃、沒水喝;晚上睡在野外,夏天遭蚊蟲叮咬還要防備猛獸蛇蠍,冬天寒冷如果沒有帶夠衣服被褥,也許會凍死在外麵。遭遇劫匪很有可能人財兩空。受人敲詐則更是防不勝防。舉個例子你正往前走,忽然有人抓住你說你撞翻了他的推車,車上的物品受損讓你賠錢。也許一文兩文也許一貫兩貫,旁邊是他的鄉鄰自然都會幫著他說話。即便見了官,最後也隻是賠多賠少。你不拿出錢財賄賂地方官,說不定還判你仗責。”


  說道這裏李世民頓了頓,看著李治一眼,見他聽得仔細,便繼續說道“這是一個成年男子正常單獨外出常遇到的情況。她一介幼齡弱女隻怕更加艱難,即使常人見到單獨的幼女都會起心將她騙去或者強行綁了賣掉,若是遇到流離失所之人或不定還會被殺而食之。還有一個最根本的問題,她如何認得去彭城的道路。”


  李治躊躇半晌,道“或許她家中有輿圖。”


  李世民笑了笑,說道“雉奴,你也去過幾次洛陽,可是你能確定獨自走到洛陽麽?”


  李治險些脫口說“我可以的。”然而仔細一想,李治苦笑著搖了搖頭,他做不到。


  李治又問“父親既然放心不下她,那為什麽又要把她娶進來。”


  李世民聞言哈哈大笑道“這句話問得好。要知道我們皇家的姻緣從來都不是簡單的男歡女愛。無論嫁娶都是結交、平衡各方勢力。你娶她最大原因是她是翼國公的的義女。翼國公何許人也,寒門武臣之首,即便朕登基之後便不再用他,然而他的功績至今難以有人超越。即便翼國公交出所有兵權退居國公府頤養天年,但是他手中仍握有瓦崗勢力十八萬人。隻要他登高一呼瞬即可得精兵兩萬,影從者不計其數。這樣的人早就該與他聯姻,隻是叔寶一直希望置身事外,朕也不想逼迫他。如今他大限將近正好又收此女為義女,若是再不想些辦法隻怕他所看護的勢力為有心人所利用,這與我們大為不利。”


  李治又問道“父皇常說翼國公俠義忠勇,為何至今棄之不用?”


  李世民點了點頭,說道“雉奴近來長進不少,這個問題提得不錯,看中了關節要害。寒門之人大多生於市井之間,容易見小利而忘大義。常為士人所蒙蔽利用群起而攻之,這才是士人最厲害之處。若是他們得權受士人挑唆,我們該如何自處?叔寶這等忠勇之士在寒門中少之又少,他們雖有領導群雄之名,卻很難駕馭整個寒門。是以寒門人士終不可信亦不可用,叔寶既然是這些人的領袖,打壓他在所難免。”


  李治恍然大悟,道“孩兒明白了。有翼國公這些人在,士人要利用百姓必須先過寒門這一關。一旦翼國公不在了,寒門可能會被士人利用。他們的力量強大再加上士人就可以左右朝政。若是我們與寒門結親,同樣也會掣肘士人利用百姓。隻是孩兒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九兒,還請父皇明示。”


  李世民笑道“此女隻是翼國公義女,如果她不牽扯進翼國公府,便不過是一弱女子則於我們無害。她若牽扯進翼國公府則要防備她內外勾結,禍亂朝綱。”


  當晚李治和章文怡躺下後,李治攬住妻子說道“今天與父皇說起你,父皇稱讚你很了不起,能一個人從楚州走到彭城。我原本還有些不服氣,父皇問我可否能從長安獨自走到洛陽,我想了想覺得做不到,這才發覺你很厲害啊。”


  章文怡靠在李治的懷裏,摟著他的腰,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睡眼朦朧的說道“那隻是形勢所迫而已,沒有陛下說得那麽厲害。殿下要是被逼到那個份兒上說不定比臣妾做得好。那一路太辛苦了,臣妾到現在想都不願意去想。”


  李治笑著說道“那你現在在想什麽?”


  章文怡朝他懷裏靠了靠,說道“做你的小女人嘍,天塌下來由你頂著,我在下麵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李治無聲的笑了笑,將章文怡摟的緊了些,不一會兒就聽到章文怡睡熟時均勻的呼吸聲。李治啞然失笑,心想還真的是夠心寬的。


  其實章文怡並沒有睡著,李治的話讓她警覺起來。本以為以她現在的年齡嫁入皇家應該有幾年不會被人針對算計,但是連續兩次被人陷害讓章文怡徹底的清醒過來。俗話說深入侯門深似海。就別說進入皇室了。在她確定嫁給李治的那一天起,爭鬥已經開始了。


  今天李世民父子談及她的過往會是怎樣的話題引起來的呢?背後還有什麽樣的言語?章文怡對此很好奇,但是多年的諜報搜集的經驗告訴她千萬不可露出探尋的痕跡。否則她會處於一個非常險惡的境地。


  從今天李世民父子的談話中至少可以得出李世民多少對她是有戒心的這樣一個結論。那麽上次李世民親自去翼國公府絕不是簡單的探望功臣,那時他們父子從來沒有讓自己離開過他們的視線。從這裏可以看出李世民對自己是時刻提防的,可是李世民為什麽要如此提防她呢?


  從古到今無論王公大臣還是政府要員,他們的婚姻多半是政治婚姻,皇室家族的婚姻猶為如此。那麽自己能和李治這個未來的皇帝成親,多半是看在翼國公所代表的勢力上。當然,李家父子最怕的就是內外勾結動搖國本,因此他們才會在意自己回國公府。可是翼國公究竟掌握了怎樣的勢力會令李世民既忌憚又無奈呢?

  貞觀十二年二月上,翼國公府籠罩在一片肅穆當中。這幾天秦瓊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昏睡狀態,隻是偶爾醒過來用渾濁的目光看著四周。秦家的兒子們都已經接到訊報趕了回來,太醫署的太醫已經吩咐秦家可以準備後事了。


  這天秦瓊醒過來精神十分的健旺,臉頰上呈現出反常的健康的紅潤。他坐起身來,對站在一旁的秦懷玉說道“有請鄂國公、盧國公、英國公前來敘話。”


  秦懷玉答應一聲連忙遣人去尉遲恭、程知節、李績的府上請人。


  尉遲恭是第一個到的,秦瓊見到他令秦懷玉將一個黑漆的小木箱交給他。告訴尉遲恭“這是瓦崗遺孀的名冊,請代為轉交陛下。另外文家的人一定是入閩了,你派人前去將他們找到並帶回來,告訴文錚將瓦崗的財富連本帶利的交給陛下。現在他的女兒是晉王妃,交給陛下也不算交在外人的手上。”


  尉遲恭遲疑,道“二哥這件事為什麽你不做?”


  秦瓊說道“把這些交給陛下就代表著與寒門徹底脫了勾連,這樣才能得到陛下的信任。你本來不是寒門中人,隻是與我等交往才會被陛下棄用,這事正好能做你的進階之資。我一個將死之人是用不上這些的。”


  尉遲恭看著秦瓊,苦笑道“二哥想的真周到。”


  秦瓊亦是苦笑,道“你雖然非寒門中人,卻和我們一樣出身卑賤。以前我們為了擴張影響,把你也卷了進來,二哥在這裏向你道歉了。


  尉遲恭連道不敢。


  秦瓊繼續說道“雖然你與寒門脫了勾連。但是你的影響力還是在的。所以你能得到陛下的信任,不公開反對寒門,那麽對寒門也是一項助力。”


  尉遲恭接過箱子,說道“某必當盡心竭力不負所托。”


  過了片刻,程知節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看到秦瓊精神不錯,詫異的與尉遲恭對視了一眼,立即明白這是秦瓊的回光返照罷了。


  秦瓊朝他招了招手,程知節趕緊走到床前。秦瓊對他說道“阿醜,我快走了,寒門中的事情就交給你來處理。必要時殺無赦!”


  程知節驚道“有這麽嚴重?”


  秦瓊苦笑著說道“我也是才意識到這一點。原本我們都以為憑我們的地位一定能將寒門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鎮製住,其實我們都錯了。現在的寒門猶如一頭掙開鐵鏈的巨獸,它或許又會在士人的鼓動下掀起滔天巨浪。如果我們不能當機立斷隻怕會玉石俱焚。”


  程知節皺眉道“為何不快刀斬亂麻,現在就以絕後患?”


  秦瓊問“你我均是起於草莽,你現在就將屠刀殺向寒門,考慮到這麽做的後果了嗎?”


  程知節尷尬的笑了笑,頭一低默不作聲。過了半晌才長歎一聲“這也太難了。”


  秦瓊說道“遇事多與你家處嗣商量,這孩子有勇有謀,隻是少了些經曆。”


  程知節搓了搓了大手,說道“二哥,聽你的。”


  正說著話門子通報英國公李績到了,秦瓊示意二人先行離去。


  在回廊三人遇到了,程知節拍了拍李績的肩膀,說道“怎麽才來,二哥”


  李績苦笑道“我的府第離這裏稍遠,我是接到報訊立即趕來的。”


  程知節又拍了拍李績的肩膀,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走開了去。


  來到了秦瓊的書房,見秦瓊正在更衣,李績便想退出去。秦瓊連忙將他叫住並讓服侍的人都退下。


  秦瓊在床邊坐下,指了指桌邊的椅子說道“茂公請坐。”


  李績坐了一半聽到秦瓊的話,怔住了。他凝神片刻還是坐了下來。他說“二哥,不管你怎麽想我,我還是認你這個二哥的。”


  秦瓊笑了笑,疲憊的說道“茂公,你這樣腳踩兩隻船,不累麽?”


  李績聞言“呼”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激動的說道“二哥,我李績雖然出身富貴之家,卻是自幼遭家中遺棄,這些你都知道。我與你們原本並無二致,論忠誠我李績也不比別人差,為何無論陛下還是你們都不能對我加以信任?”


  秦瓊平靜的說道“茂公,我們從來沒有放棄過你,隻是你一直不願意將心拿出來罷了。在楚州你與王氏兄弟眼神交流在前,質問某欲以文家女為媳在後。那個時候你已經知道謝家已經參與進來,對吧!”


  李績還待爭辯,秦瓊搖了搖手,說道“我沒多少時間了,你且聽我說完。”


  說這話秦瓊往床上一靠,說道“茂公,你我同生共死一場,最後有幾句話要對你說。當今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以陛下的雄才大略自然容不得有人三心二意。”


  李績神色一黯,說道“二哥,你放心,我李績絕對不會壞了你的事的。”


  秦瓊見勸不動李績,隻好說道“既然如此你一切小心。”


  聽到秦瓊如此說,李績感動的眼淚都差點兒掉下來。他最終還是狠了狠心,大禮拜別秦瓊,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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