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試探
方然腦中轟然一聲巨響。
“抓走了？天雷門？”
從荒辰同伴口中確認這個消息，和聽到敵人說出口，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不錯，淵默星主所轄之下的天雷門。這次來的，便是剛入四步道初境的天雷門副統領。”
鍾鳴泰的聲音越來越低。他的怒氣並未平息，恰恰相反，火山爆發之前，會有那麽一瞬間似乎風平浪靜，可實際上，其中醞釀的威勢之猛烈，是誰也無法預料到的。
方然感覺得到鍾鳴泰的怒火，可他隻是張張嘴，說不出半句話來。
鍾鳴泰一字一頓地繼續道：“方主事已經是武極巔峰之人，更何況她身負修道之法，雖然局限於淵默的環境不能破境，但是戰力已至極限。一個剛入道初的副統領而已，還沒站穩境界，方主事哪怕不敵，也本不至於落到被抓住的地步……若不是你拿走了最後那塊斷離符殘片，方主事她本身至少有六成把握脫身的！”
初臨此世時，方然眼前閃過的畫麵又重新浮現出來。方晴雨的笑容越是溫柔，方然心頭就越是酸楚。
“天雷門是吧……我會把姐姐救出來的！”方然堅定地說。
“就憑你？”鍾鳴泰語氣肅殺：“你就這麽想送死？”
方然知道鍾鳴泰也是擔心方晴雨。而且之前的自己，臨陣脫逃，對於鍾鳴泰這樣的武人來講，方然的行為無疑意味著背叛荒辰。
但是他隻是看著鍾鳴泰的眼睛，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
“你可以不相信，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去做。”
“胡鬧！想讓我相信？你先接我一拳，再扯這些空話！”鍾鳴泰一聲巨吼，鐵拳破空揮去！
拳未至，拳風先行。
方然隻覺臉上火辣辣生疼，眼睛都要睜不開。
轟！
一個女子擋在了方然身前，接下了鍾鳴泰這一拳。
巨力衝擊之下，她的雙足在地上劃出兩道極深的溝壑，然後堪堪停在方然身前。
“鍾鳴泰，你瘋了？”女子的聲音也帶著憤怒。
方然已經做好準備，打算硬扛這一拳，此時卻呆住了。
“影若煙……”
影若煙身形矯健，肌肉勻稱，此刻也全身緊繃，和鍾鳴泰對峙。
“哼！”
鍾鳴泰收起拳頭，轉身便走，看都未曾再看方然一眼。
影若煙麵色蒼白，在原地靜立著調息了幾次，方才恢複如常。
她是二步武師，匆忙之下接三步的鍾鳴泰一拳，也是很不好受。
可以想來，換做是以前的方然，被鍾鳴泰這一拳紮紮實實砸在身上，性命倒是無虞，但也免不了在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
哪怕是以現在的方然的情況，硬接這一拳，也絕不會輕鬆。
影若煙對著圍觀上來的人群揮揮手道：“都散了都散了，去做自己的事情。”然後看了看方然，對他說道：“你沒事就好……前幾天那一場仗打下來，營地裏麵房子被拆得差不多了，你可以先在紮的帳篷裏住著，我一會領你過去。不管怎麽樣，活著比什麽都強。你也別怪鍾鳴泰，這次……他也一樣不好受。”
“我明白，但是當務之急應該是想辦法救回姐姐，而不是光顧著宣泄情緒。這樣不會有任何幫助。”方然說。
影若煙本已轉過身去，聽到方然答話，又轉了回來，回頭上上下下打量了方然一陣：“沒聽過晴雨說過這樣的話，你這句話又是從哪裏學來的？”
“從哪學來？這是我自己的想法。”
影若煙皺著眉頭似笑非笑，說：“我好歹是從小跟著晴雨一起長大的，你用不著在我麵前也逞強。”
“你哪裏看到我逞強的？難道我說的不對？”方然學著影若煙的樣子，皺皺眉頭，扯扯嘴角。他做出來這個表情頗有些好笑，影若煙本還擔心他受刺激過大，見此情景，也放下心來。
影若煙道：“正相反，你說的對。正是因為你說的對，才不像是你自己的話。”
“我在你心裏那麽不靠譜的？那我該是啥樣子……”
占據了身體，共享了記憶，雖然靈魂是碼農方然的，但是對於這個身體的過往，依然有著親身經曆的感覺。
在麵對其他人的評價之時，方然還是有一些忐忑。
影若煙麵對麵看著方然。
她的雙眼漆黑如墨，像是一捧最深沉的湖水。
方然坦坦蕩蕩地對視回去——反正大不了就是被再罵一次懦夫無能膽小鬼唄，又不會再少一塊肉。
況且，少一塊肉就少一塊肉，走一遍修複流程就可以了。
影弱煙看著方然那雙透著堅定的雙眼，自己眼神中，光采也隨之閃動了一瞬。她雙目低垂下去：“你剛才說，會去救晴雨，我沒有聽錯對吧？”
“你也和鍾鳴泰一樣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是從天雷門手裏救人這件事情，卻不是僅憑著相信二字就可以做到的。”
“天雷門？”方然挑挑眉毛。
“邊走邊說……”影若煙在前引路，走向一片臨時搭起來的營帳，方然小跑兩步，跟在了她身後。
她似乎心中有所顧忌，說了邊走邊說，卻隻是自顧自往前走，一雙長腿邁步時，顯出來結實圓潤的小腿肌肉線條。
方然視線情不自禁地向上移動，邊移動邊腦補。天機輪盤前，幾縷墨痕流動，就要將這勾魂奪魄的線條勾勒出來。
啪！方然一巴掌拍散了這些墨痕，心裏想：不能這樣不能這樣……方然你是一個正人君子你怎麽能幹這樣的事情……
方然胡思亂想間，影若煙開口說道：“天雷門，是淵默之主座下，風雨雷電四部之一。”
影若煙的聲音突然傳來，還沉浸在自我批評中的方然懵懂反問：“啥？”
“晴雨沒告訴過你？也對……她保護你保護得過了頭，不告訴你這些也正常。簡單來說，這次不同以往。以往即使是和荒野上別的勢力有什麽衝突，在大人物眼中，都隻是罪民之間小打小鬧。但這一次，出手的天雷門……他們的身份，是獄卒。”
“獄卒？”方然疑惑道。
影若煙點點頭：“沒錯，獄卒。整個淵默星既然就是罪民流放發配的監獄，那麽輪值的淵默星主，還有他的部下，可不就是獄卒。”
“荒辰商會怎麽惹上的他們？”
“天雷門從前些年開始，突然四處聚攏罪民。名義上說是他們的統領成就了道初，破凡入仙，需要大量的仆從侍奉。不過罪民的聚落在荒野上的位置一直都很隱蔽，隻憑天雷門自己，力量有限。荒辰勢力強大，天雷門想荒辰作為他們的鷹犬，幫他們聚攏罪民。”
“嗯……拋開鷹犬這個詞不說，隻是幫忙聚攏罪民的話，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嗎？”
“淵默之野上的地下情報網比天雷門想象的要強大的多，所以他們實際上在做的勾當還是有隻言片語被透露出來……哪裏有什麽仆從，被抓去的罪民全部被煉成了血傀儡，抹去了意識。”
“……血傀儡？直接煉化活人？”方然不寒而栗。
“沒錯。荒辰勢力雖不是最大，但是掌握了許多荒野上的聚居點和通往聚居點的路線。天雷門本來是要借晴雨之手抓捕罪民，晴雨拒絕了他們。再加上淵默之外，一直有一個千情穀主在打晴雨的主意，所以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所以，救姐姐，就相當於要和天雷門徹底撕破臉？”
“你覺得害怕？害怕的話就索性歸順了天雷門，做他們的鷹犬如何？”
影若煙的身體隱入一片陰影，她的聲音卻清晰無比，傳入方然的耳朵，字字重若千鈞。
方然沒有半點遲疑：“我拒絕。”
陰影之中，影若煙如釋重負。
“這樣我就可以放心了。”
“啥？”
“救晴雨的事情需得從長計議，滿心焦躁衝上去，無異於火中取栗。”
“哦……”
又走出一些距離，影若煙伸手指了指一旁：“就在這裏，你先安頓下來。”
二人此刻在一片連綿的帳篷區域，影若煙指的便是靠中心不遠的一間。這個位置在帳篷很靠裏的位置，一旦再有強敵來犯，至少外圍守備力量可以抵擋一陣。
方然心裏暖了暖，長舒一口氣：“多謝……回家了。”
影若煙挑了挑纖細的眉尾，看了眼方然，帶著點意外之色，最終隻搖了搖頭，什麽話也沒說，走遠了。
方然沒有注意到影若煙的表情，帶著新鮮感走進帳篷。帳篷裏麵的陳設極其簡單，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簡陋。
幾片硬木板拚起來高出地麵半尺，便是臥榻。榻上麵簡單鋪著一層草席，看著像是新近紮成，這便是床墊。帳篷中間幾根粗木支起一塊厚木板，便是一張桌子，樸素簡單。桌子的高度不高，顯然要坐的話就隻能在床上，或是直接盤膝坐在地上。
除此之外，屋內再無長物。
“這……也太淒涼了一點吧……”方然苦笑道。
不過和衣躺在草席上之後，方然發現，柔軟的幹草意外地很舒適。
他的身體經由天機輪盤修複之後，對疲勞的耐受力高了許多，精神連接至天機輪盤，也隨之變得強韌。
枕著手臂，看著帳篷頂，嘴裏嚼著一根剛從床墊上薅下來的草杆。
“天雷門……還有四步初的副統領？看來……我還需要變得更強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