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聖者歸塵 懷柔遠人
駿遠城上,彤雲密布,朔風刺骨,隱雷陣陣。自日前想起第一聲冬雷之後,每次下雪都伴隨著冬雷,駿遠城和華夏皇朝其他地方的人也就見怪不怪了。歐陽靖回到駿遠城的時候,身體已然招架不住,城門也緊閉著,白茫茫的城牆下影影綽綽地站著幾個人,這些都不是歐陽靖眼前所能關心的了,他現在心中隻有一個信念在支撐著自己:麵見劉湛。
劉湛此時正在和城內眾臣商議過冬補給問題,雖然眼下城內糧草儲備頗豐,但是離駿遠城不到一百裏的長城還駐紮著近十萬镔鐵國的軍隊,而且是由镔鐵國主耶律啜裏隻親自坐鎮。想必啜裏隻心中還是在惦念著位處南方的皇朝,隻不過由於嚴冬過早來臨,風雪漫漫,行軍作戰已然不大現實。因此,劉湛不得不提防長城的镔鐵國軍隊。
“謝安,城中糧草你務必要每日親自過目點查,絕不容許出現私分哄搶的事情。”
“是,主公。”
“樊將軍,自今天開始,除了孤的鐵衛親軍,駿遠城其餘軍隊由你統一調配,目前主要的重心放在加強城防上。”
“是!”
“趙將軍,黃元城的張文遠將軍來書,據說海東國孔禮率手下大將杜鋒、範達統軍北上遊獵,其意深不可測。煩請你去一趟黃元城,協助張文遠,如有情況隨時傳書。”
“是,主公!”趙凱退下去後,劉湛安排已畢。殿內隻有自己和叔父劉光,劉湛看了看案幾上嵯峨虎日前發來的書信,雖然自己已經回複了嵯峨虎,但劉湛還是認為有必要和劉光說清楚,畢竟嵯峨虎和劉光因為故父劉晨的關係,交往頗深。
“叔父,嵯峨城主那邊我已經回了書信,眼下定國周邊強敵環伺,駿遠城更是自顧不暇,短期內根本不可能再另做他圖。”劉湛甚為小心地向叔父解釋。
劉光為人素來耿直,故交嵯峨虎拋來的橄欖枝對於一心想要為兄報仇的他來說,無疑是極大的誘惑。不光是劉光,駿遠城內,樊於盡、趙凱等劉晨的故舊部下,無不希望主君劉湛能夠接受嵯峨虎的建議。劉湛本人對嵯峨虎的這封書信也是猶豫不決,但是作為一國之主,身係領內百萬子民的生計安危,劉湛也隻能很委婉地拒絕嵯峨虎的請求。至於苗不遺方麵,不光是劉湛,就是劉光和劉晨的老部下們,也絕對不會同意劉湛和他結盟。先主劉晨的死苗不遺和高乙存要各自承擔相應的後果。
“哦……既然賢侄你如此說,那我也沒什麽可爭執的.……”劉光欲言又止,再沒說任何話就退了出去,留下劉湛一個人在殿內。
“主公,駿遠城外集結了大批難民,樊將軍不知該如何處置,特命我來向主公稟報此事。”目前作為樊於盡副將的華忠世進來說道。
“哦?隨我前去看下。”
來到三道城的城牆之上,劉湛看到城上的守城將士各個拈弓搭箭,向著城牆下瞄準。劉湛向下一看,多數的穿著都是被發左衽的東胡部族,剩下的則是封平府和長城附近的原定國百姓。雖然成群結隊地聚集到城牆下麵,但是被凜冽的寒風夾雜的大雪染成了青灰色,根本分不出誰是誰來。
“主公,要不要放箭驅趕?”身邊的華忠世問道,劉湛沒有回答,眼前風雪中的難民著實激發了自己內心中的惻隱之心,但是細想這些都是東胡部族的狄人,自己曆代祖先世代對抗的北狄蠻族。
“主公?”華忠世的又一聲詢問,將劉湛從冥想中拉了回來。
“開門吧。”劉湛平靜地說了一聲草率的命令,命令說出後自己也很是驚訝,明明理性的思維在剛剛主導著自己的頭腦,想著的驅趕結果變成了接納。不過看在底下的確都是一群難民,還有土生土長的定國子民,劉湛也就沒有再行阻攔。
駿遠城下的難民趔趔趄趄地走進了大門,在外麵等候許久的歐陽靖也隨著人群走進了駿遠城。站在城上的劉湛並未注意到這個老者,呆呆地望了望遠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現在身在長城的镔鐵國駐軍,想必他們也不會好過。
劉湛走下城去,好心寬慰了下進城的難民,由於之前三道城內的居民大多數因為上次東胡部族的入侵已經提前搬進了二道城,劉湛暫時讓人安排這些人在三道城內住下,又吩咐華忠世調撥部分糧草分給這些難民,這一道命令說出來立刻引起了樊於盡和華忠世的不滿。
“主公,你可知道這些都是什麽人!”樊於盡理直氣壯地問著。
“難民!”劉湛義正言辭地說。
“主公,並非屬下無理,他們大部分可都是北狄的蠻族啊!”樊於盡極力提醒著。
“還有原先定國的子民。”劉湛刻意補充著。
“是,但是在定國城池淪陷時他們並未第一時間撤走,
而今走投無路方才來投,主公不可不察。”
“開陽城和封平府被陷時,連孤和孤手下的軍隊都不得不放棄,是我們對他們不起在先。”劉湛說的話很是誠懇。
“可是.……可是如果是耶律啜裏隻是主公您的話,他會怎樣?”樊於盡雖然不依不饒,但是自知根本說不過劉湛。
“孤不是耶律啜裏隻!”劉湛有些惱怒了,說完後發現自己的話重了,拍著樊於盡的肩膀又語氣溫和的勸慰道:“樊將軍,孤不是耶律啜裏隻,按照孤說的辦吧。”樊於盡不再說話,隻有執行劉湛的命令。
正當劉湛準備離開難民人群時,人群中挪出了一個黑影用沙啞的聲音對著劉湛喊了一聲:“定國公……留..留步。”說完,黑影踉蹌地倒在了雪地裏。
“快叫人!”劉湛趕上前去一看,原來是多時未見的歐陽靖,趕緊命人將歐陽靖帶到了自己的定國公府內。
盡管有劉湛的禦用醫師親自調理,但是從醫師的口中得知,歐陽靖先生大限已到,可能就在這一兩日之內了。劉湛心下甚為難過,畢竟自己曾經師從歐陽靖,算得上是歐陽靖的關門弟子。從歐陽靖身上,除了學會了很多行軍用兵之道和奇門之術,劉湛還學到了很多為人處世和一些王政之道。雖然時間短暫,但是師生情誼猶在。
劉湛一直守候到歐陽靖第二天醒來,看到歐陽靖醒了過來,劉湛趕忙上前去探問:“歐陽先生,您感覺好點了嗎?”
醒來後第一眼看到了劉湛,歐陽靖心下定下來很多,微聲微氣地說道:“湛兒,‘囚牛’.……‘囚牛’.……”
劉湛不知道歐陽靖說的是什麽,隻是下意識地將歐陽靖隨身攜帶的黑劍送到歐陽靖手上,歐陽靖緊緊地握住“囚牛”,顫顫巍巍地又將它遞還到劉湛手上,劉湛順從地接在手裏。自己也不知道一直以儒雅文士自詡的歐陽先生居然會有這麽一把兵器,劉湛很是好奇地看了看劍鞘,已然被火燒得看不出個樣子來,黑漆漆的。
“打開。”由於身體原因,歐陽靖的說話極短。劉湛遵命緩緩拔出寶劍,劍身通體純黑,但是之前消失的金色龍紋又躍然劍身之上,劉湛瞬間被這精湛的做工吸引住。從劍的鑄造上,這把劍的鑄造工藝和水平的考究程度上和自己的“鷹爪”比起來有過之而不無不及,這一切並未逃過歐陽靖的眼睛。
“好……好。”聽到歐陽靖微弱的說話,劉湛轉過神來,想要問這把劍的來曆,被歐陽靖攔住,時間不多的他需要盡可能將自己要說的話全部對劉湛說出來。
“這把劍喚作‘囚牛’,本事當初華夏皇朝先皇玉秀贈與兒子崇景的王道之劍,奈何崇景未能善加使用,致使此神兵被冷落多年,望你能夠一改崇景當年的戾氣,行仁者之事。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一口氣說完這些,歐陽靖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嘴唇翕動著,劉湛附耳過去,並未聽清說了什麽,隻是隱隱聽出歐陽靖說的一堆話裏零星的兩個詞:“血楓林”和“屠龍”。正待劉湛進一步再追問的時候,歐陽靖已然不再能夠說話。當天下午,這位前半生以姒普為名,讚襄華夏皇朝國政的國師兼國相,後半生以歐陽靖為名,歸隱上林的化外聖人隨著皇朝建國以來的最冷的嚴冬風雪,走向了自己人生的終點,化為了塵埃。
在埋葬了歐陽靖之後,劉湛手執歐陽靖臨終時交給自己的“囚牛”,想著歐陽靖臨終說的那些讓自己似懂非懂的話,還有“血楓林”和“屠龍”又是什麽關係,一切的一切都隨著歐陽靖的死暫時封存在了這塊冰天雪地當中。
眼下,駿遠城下每天都有流離失所、饑腸轆轆的難民前來。劉湛雖然本著懷柔遠人的意圖接納著四方流民,但是駿遠城的儲備畢竟有限。
“主公,這樣下去真的不行了,駿遠城內麵對寒冬的物資尚且捉襟見肘,更何況是又來了這麽多難民.……”樊於盡說著無法再繼續說下去,華忠世見狀繼續說:“主公,現在我們已經接納了五六萬難民,其中還有不少逃兵,我想這樣下去,聚居越來越多,如果這些逃兵是耶律啜裏隻行的鳩占鵲巢之法,那我們豈不是在開門揖盜嗎?”
劉湛聽著二人所說,心中不免起了疑慮,但是他也在潛意識裏樂意相信耶律啜裏隻不會玩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為了安撫守城將士和駿遠城百姓的心,劉湛深知有必要打探下啜裏隻駐紮軍隊附近有何異樣。
“二位言之有理,但事情尚未查清,不可執一而論。樊將軍,嚴格管控進城難民的鐵器,言明非常時期,定國必須采取非常手段。華忠世,明日你率領三十人馬,備足三天幹糧,隨我出城。”
“可是主公?”華忠世想問出城目的地,卻被劉湛攔了下來:“照辦就是了
!”
第二天,華忠世遵照劉湛的安排,準備了兵馬。劉湛並未拿著長兵器,隻是手執“鷹爪”,腰間別著“囚牛”,輕騎帶領華忠世和三十人馬出了城。今日天氣少有的無風無雪,但是依然不見太陽,陰冷異常。
出城之後,這隊小股人馬直奔駿遠城北而去。一路上劉湛並未說明要去往何處,隻教華忠世和隨性人員緊跟著自己。一路上陰冷的寒氣深入到眾人的身體裏,遠處起伏延綿的燕雲山被白雪覆蓋成了銀白色,由於是陰天,能夠隱約看出山脈白色的輪廓線。今年的寒冬風雪出奇的大,不光是定國的人民,就連镔鐵國的人都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風雪和酷寒。
走了將近一天,劉湛叫眾人在半路上找了個山洞躲避,此時看看天色不早了,本就陰沉沉的天空似被蘸水的墨汁染了一樣,變得發黑,但是還未完全黑透。
正當劉湛等人終於看到遠處的山洞喜出望外時,策馬走進時發現本來遠處看黑漆漆的山洞內裏發出火光,本想下馬悄悄打探山洞內的情況,卻早已被山洞裏的人察覺。
“誰!”一個身材魁梧的披著狼皮外套的壯漢從山洞內衝出,緊隨其後的是幾個同樣壯實的兵士,手執彎刀堵住了山洞。劉湛和華忠世仔細一看領頭壯漢左臉上的疤痕,認出了是镔鐵國的北院大王述律嘎達。
“嗬嗬嗬,我當是誰,原來是飛丟了的小鷹撞到了草原上的蒼狼嘴裏。”述律嘎達還是一副既粗獷又充滿蔑意的口吻。
劉湛沒有說話,看到述律嘎達手中拿著的長刀,翻身下馬,掣出劍鞘中的“鷹爪”,同樣熱血沸騰地說道:“看看這隻小鷹的爪子還鋒利否?”說罷雙手持劍向述律嘎達掄圓了砍去。
述律嘎達經過上次一戰不敢怠慢,抄起手中的長刀接住,使勁向前拱向劉湛,由於地麵積著冰雪,劉湛被嘎達推倒在地。見嘎達拖著大刀向自己砍來,翻起身來招架住,幾個回合下來,劉湛有些力怯,述律嘎達卻是越戰越勇。突然述律嘎達一個橫刀揮過,劉湛倉促用劍抵擋,由於天氣太冷,手中僵硬,手中的“鷹爪”飛了出去。顧不上震得手生疼,迅速拔出腰間的“囚牛”,兩下交鋒的瞬間,在白皚皚的雪地裏,閃出一團金色的火花。再看述律嘎達的長刀,又一次被劉湛手中的神兵砍壞,這次更是被“囚牛”砍為了兩截。
嘎達打兩下手中已經斷了兩截的兵器,再看著雙手拄著一柄黑劍的劉湛,扔掉了長刀斷了的刀柄那截,雙手持剩下的另一截已經變成了短柄的大刀,準備好了發動下一次進攻。
“住手!”山洞邊上下來一個人,身上披著做工很考究的狼皮大氅,緩緩地從高處的山洞走下坡來到二人決鬥的場地邊緣。盡管和其他人一樣也是以獸皮裹身保暖,但是耶律啜裏隻渾身上下散發著不同於他人的貴族氣息。
“好一把神兵利器。”啜裏隻將插在地上的“鷹爪”拔起來端詳了一番,又看看劉湛,恭敬地行了一禮後說道:“定國公劉晨的公子果然器宇不凡,那日在戰場之上朕隻顧廝殺,並未和閣下好好敘談。”
劉湛也是第一次近處正麵麵對耶律啜裏隻,但見雖然此人隻有一隻眼睛,但是卻散發著人王之氣,即使是以前他見過的其他封國的國主或是高乙存,啜裏隻的氣場都不會輸給他們,甚至更能讓人不由自主的折服於他。
劉湛收起“囚牛”,隱隱約約閃爍著的金色龍紋並未逃過啜裏隻的獨眼。劉湛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問候道:“國主大人,鄙人華夏皇朝定國公劉湛。”
啜裏隻看到眼前的年輕人如此恭敬又不失尊嚴,心下非常喜歡,竟然忘記了他是刺瞎自己左眼的仇人劉晨的兒子。嘴角微微一笑說道:“原來是定國公啊,那這柄神兵就是傳聞中的‘鷹爪’吧?”
“正是,此劍正是家父臨終所傳定國劉氏的傳家神兵。”
“還是刺瞎朕左眼的凶器。”啜裏隻打斷了劉湛的說話,右眼死死盯著劉湛,收起了剛剛的微笑,臉上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對一旁的述律嘎達命令道:“嘎達,你先退下!”
“是,陛下。”述律嘎達放下手中的殘刀,退了下去。
“看你手中的也是一柄神兵,來吧,我是镔鐵國的國主,你是定國的國主,來一場主君之間的較量吧!”說罷,啜裏隻舉起手中的“鷹爪”,直指劉湛。
劉湛緊緊握住手中的“囚牛”,身後的華忠世和眾人趕到自己身邊,拔刀備戰。
“退下!”劉湛大聲地嗬斥道,華忠世等人看看劉湛嚴峻的神情,無可奈何地後退了幾步,但依然嚴陣以待。
燕雲山麓,日暮西沉,隱雷陣陣,狂風驟起。寧靜肅穆的北境,但見:胡狼單劍挑蒼鷹,囚牛難掩真龍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