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初見

  世人皆說飛鴻將軍和封雲將軍水火不容,明爭暗鬥。但其實禾晏總覺得,並沒有那麽誇張。


  至多不過都是少年投軍,戰功赫赫,又都年紀輕輕得封禦賜,大家都愛把他們拿在一塊兒比較罷了。其他不過是道聽途說,添油加醋,傳來傳去就成了陌生的本子,教人啼笑皆非。


  至少在十四歲的禾晏心中,她對肖家這位小少爺,決計沒有半點敵意。


  那時候她扮作男子已經多年,做“禾如非”做的得心應手。隻有一樣稍有困難,便是到了這個年紀,男孩子早該去學館跟隨先生習策了。


  男子和女子不同,女子是可以請先生來府中教導,男子卻沒有這種說法。禾家一直請先生在府中教導,但隨著年歲漸長,傳出去也不好聽。禾家到底還是要麵子的。


  於是拖拖拉拉,磨磨蹭蹭,最終還是在禾晏十四歲的時候,將她送進了賢昌館。


  賢昌館是京城最有名的學館,學館的創始人曾是當今陛下當年為太子時候的太傅。學館習六藝,先生各個都是朝中翹楚,來這裏習策的,便是勳貴中的勳貴。


  禾家雖有爵位,但比起賢昌館裏的這些人家,還是稍遜一籌。誰知禾元亮不知走了什麽好運道,一日在酒樓喝酒的時候,遇到有人起爭執,順手說道了幾句,被幫的人卻是賢昌館的一位師保,提起近來恰好春日新招學子進學,還記得禾家大房好像有位嫡子,不如送進賢昌館一道習策。


  禾元亮猶豫許久,將此事與禾元盛商量。禾元盛一向追名逐利,覺得此事可行。將禾晏送進賢昌館,指不定會認識許多其他勳貴子弟,同他們交好對禾家隻有好處,不會有壞處。若有一日真正的禾如非歸來,“賢昌館學子”這個名頭,對禾如非來說也是錦上添花。


  禾晏得知了此事,非常高興。


  她做男子打扮,可在禾家,卻是照著女子的規矩行事。不可蹴鞠、不可拋頭露麵,連練武也要背著家人偷偷地學。可若說做女子,那也是不稱職的,禾家的女兒們學琴棋書畫,可她這個“禾如非”卻不能跟著一起。


  倒像是什麽都不能做似的。


  可去賢昌館不同,聽聞那裏有許多能人異士,往來皆是有才之人。同齡少年亦是很多,若是前去,不僅能習得一身技藝,還能廣交好友。


  這是女子享受不到的好處,她忽然有些慶幸自己頂替了禾如非的身份了。


  禾元盛的妻子,她名義上的母親,實際的大伯母將那隻令工匠精心打造的麵具交到她手裏,憂心忡忡道:“你此去萬事小心,千萬不可讓人發現你的身份。”


  禾晏點頭。


  她其實並不喜歡戴這隻麵具,麵具雖然輕薄,但密不透風,隻露出下巴和眼睛。這麽多年,她麵具不離身,便是睡覺的時候也戴著。工匠極有技巧,有一麵是扣進發髻中的,裝了機關,即便打鬥也掉不下來,隻有她自己才能打開。


  禾大夫人又嚴肅的警告:“記住,你若是漏了陷,整個禾家都有滅頂之災!”


  知道,此話已經說了千萬遍,欺君之罪,株連九族嘛。


  “我記住了。”禾晏恭恭敬敬的答。


  禾大夫人十分不安的將她送上馬車。


  在外人看來,這一幕便是母子情深。在禾晏心中,卻是大大的鬆了口氣,胸腔中溢滿了得到自由的快樂。她總算掙脫了一舉一動都受人管束的日子,自由就在眼前了。


  馬車在賢昌館門口停下來,小廝將她送下馬車,便隻能在門口等待她下學。


  她來的太早,先生還沒至學館,隱隱約約似乎能聽到學子們念書談笑的聲音。禾晏一腳踏進門,滿是憧憬。


  春日的太陽,清晨便出來了。學館進去,先是一處廣大場院,再是花園,最裏麵才是學館。場院處有馬廄,像是小一點的校場。花園倒是修繕的十分清雅,有池塘楊柳。


  還有一架秋千。


  風吹動秋千微微晃動,禾晏伸手很想坐上去,卻又不敢。男子蕩秋千,說出去隻怕會招人笑話。便隻得不舍的摸了摸,才繼續往前走。


  柳樹全都發了芽,一叢叢翠色倒進湖中,越發顯得山光水色,日光曬得人犯困。她揉了揉眼睛,便見到眼前有一株枇杷樹。


  禾家不缺吃枇杷的銀子,這些年,禾晏也吃過枇杷。可是結滿果子的枇杷樹卻是頭一次見。黃澄澄的果子像是包含著蜜糖,飽滿芳香,日光照耀下十分誘人。


  不過是十四歲的少女,玩心不淺,見此情景,便想起昔日院子裏丫鬟們夏天拿竹竿打李子的畫麵來。隻是禾家大少爺自然不能親自打李子,但現在在學館裏,摘一顆枇杷應該沒什麽事吧?男孩子摘枇杷,不算丟臉。


  禾晏想到此處,便挽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


  可她出行匆匆,身上除了交給先生的束脩和書本紙筆,並無其他東西,這四處也沒有長竿。好在枇杷樹說高也不太高,跳一跳,應該也能夠得著的。


  禾晏便盯緊了麵前最近的一顆果子,那果子壓在樹枝梢頭,沉甸甸,金燦燦,仿佛誘人去采摘。


  她奮力一躍,撲了個空。


  差一點。


  禾晏沒有氣餒,再接再厲,又奮力一躍。


  還是撲了個空。


  她自來是個不服輸的性格,於是再來。


  還是撲了個空。


  屢敗屢戰,屢戰屢敗,也不知失敗了多少次,就在禾晏累得氣喘籲籲的時候,忽然間,她聽到自頭上傳來一聲嗤笑。


  禾晏懵懂的抬頭。


  這枇杷樹枝繁葉茂,她又隻盯著這隻果子,竟沒發現,樹上竟還坐著個人。


  這人不知在此地坐了多久,大概她的舉動全都被盡收眼底了。她抬眼望去,日光灑下來,將這人的麵容一寸寸映亮。


  這是個白袍錦靴的美少年,神情慵懶,可見傲氣,雙手枕於腦後,一派清風倚玉樹的明麗風流。他不耐煩的垂眸看來,眸色令人心動。


  禾晏看得呆住。


  她沒見過這樣好看的少年,好像把整個春色都照在了身上。一時間生出自慚形穢之感,好在麵具遮住了她羞紅的臉,但到底年少,遮不住目光裏的驚豔之色。


  那俊美少年瞥了她一眼後,便隨手扯了一個果子下來。


  這……是要送給她?

  禾晏生出一陣羞怯。


  少年忽而翻身,翩然落地,白袍晃花了禾晏的眼睛。她看著少年拿著果子走近,一時踟躕不定,不曉得該說什麽。


  是說謝謝你?還是說你長得真好看?

  她緊張的簡直想要伸手去絞自己的衣服下擺。


  那少年已經走到她身前,忽然勾唇一笑。


  這一笑,如同千樹花開,燦若春曉。禾晏激動地道:“謝……”


  第二個“謝”字還沒說完,對方就與她擦肩而過。


  禾晏:“?”


  她回頭看去,見那白袍少年上下拋著那隻黃澄澄的大枇杷往前走去,姿態悠閑,仿佛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禾晏站在原地,平複了好一會兒心情,才跟著那少年的方向往學館裏走去。


  然而她才走到學館門外,就聽到裏麵有人說話,熱熱鬧鬧,一個歡快的聲音問道:“聽說今日新來的禾家大少爺也來咱們學館進學,懷瑾兄可有看到他?”


  她往前一步,偷偷從窗縫裏往裏瞧,便聽見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禾家大少爺沒看到,隻看到了一個又笨又矮的人。”


  又……又笨又矮?

  禾晏此生還沒被人這般說過。笨就算了,矮……矮?


  她哪裏矮了?她這個個子,在同齡的少女中,已然算很優秀的了!


  禾晏想看看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的才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一抬眸,就看見那被眾少年圍在中間的明麗少年,眸光若無所無的朝窗縫看來。


  似乎知道她在偷窺一般。


  學館裏傳來陣陣笑聲。


  人間草木,無邊光景,春色葳蕤,林花似錦。


  這,就是她與肖玨的初次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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