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滄海龍遊 第二十二章 夜談
帝都天啟未央宮青虎堂。
二更時分,寒夜微涼,細雨依舊沒有停歇。
此刻大半個天啟城早已沉浸在深眠之中,可這深宮之中小小的精舍,卻是燈火透亮,顯然這裏的主人,依然還在忙碌。
房內三人,大秦天子贏南亭坐在上首的位置,他的對麵,是烈焰天龍騎大統領申雲澤,太子贏殊文則侍立皇帝身側。
申雲澤低聲敘說著什麽,太子和皇帝都在認真的傾聽,皇帝或是太子間或會提出些問題,申雲澤解答之後,便又會繼續自己的講述。
皇帝端起身前的茶水,淺淺的抿了一口,重又放下,這似乎驅走了他的部分疲憊,他抬手,示意申雲澤接著說下去。
皇帝身前的那盞茶分明已經添了第三次水,淡的幾乎喝不出味道,可是他卻並不在意,顯然,皇帝陛下的心思並不在這裏。
此時距離當日熏風殿前那場驚天動地的激戰已然過去了不少時日,然而那場戰鬥留給人們心中的震驚,卻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褪色。
相反,那場戰鬥留在這些人心中愁雲,一天勝似一天的濃重。
單單是羅薩使團用秘術召喚出的飲血夜叉便幾乎要了贏南庭的性命,更遑論後來申顏所化身的光影巨人,以及最後降服那光影巨人,讓一切重歸正常的年輕身影,這些人的力量,超越了在場所有人的想象。
麵對遠比自己強大,但卻不受自己掌控的東西,普通人會恐懼。
但是皇帝不同。
皇帝會迷惘,然後憤怒
贏南亭此刻就很憤怒,作為天子,他早已習慣了高高在上,一切盡在掌控的感覺,可是那日熏風殿前的一切,卻無情的擊碎了皇帝陛下所有的驕傲和尊嚴。
此時他的就像是一個農人,精心侍弄了一季的作物,可是卻被告知,有一場驚天的台風即將到來。
這場台風能夠輕而易舉的毀滅所有自己辛勞的果實,可這農人卻什麽都做不了,隻能暗暗祈禱這台風不會經過自己的農田。
但表麵上,他卻仍然不動聲色,作為皇帝,他不會在臣屬麵前顯露出自己真實的心情。
“尊者最後帶著顏兒走了,去向何處,臣下並不知曉”
申雲澤一拱手,結束了自己講述。
天武者伐樓那帶著申顏離去之後,龍驤將軍深夜入宮,向皇帝陛下敘述自
己所知道的一切,他從那日申顏出生、天武者拜訪將軍府開始講起,毫無保留講述了自己知道的一切事情。
過程中皇帝陛下問的非常詳細,甚至連當日天武者遞上的那枚玉佩的形製都沒有錯過。
申雲澤說完之後,皇帝陛下便沒再提問,青虎堂中一時陷入了沉寂。
“申卿,這些事情,你可還對其他人講過?”許久之後,贏南亭終於打破了沉默。
“除了臣和內人,臣府上下,再沒第三人知曉內情。”申雲澤恭謹的回答道,此事除了他和薩日公主,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那麽天武者最後講的那句話,你怎麽看?”
“陛下,哪句話?”
“他會終結我們所有人,還有我們的時代。”
贏南亭緩緩的重複著天武者的這句話,他一邊說著,一邊徐徐抬起頭來,他看著申雲澤。
這一瞬間,皇帝陛下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芒,就像雪山之中,噬人的凶獸。
“撲通”一聲,申雲澤和太子贏殊文雙雙跪倒在地,他們不敢回答,更不敢直視贏南亭的眼睛。
他們明白,此刻的皇帝陛下,憤怒已極。
……
“是朕失態了,申卿,文兒,你們起來,不要介懷。”
良久之後,贏南亭終於打破了沉默,此刻皇帝的聲音又恢複了往日的波瀾不驚,聽不出絲毫的喜怒。
申雲澤抬起頭來,他看到贏南亭單手扶額,深深的靠在椅背上,
青虎堂中昏黃的燈火映照在皇帝的身上,他的神情滿是蕭索,就像尋常人家裏,一個疲憊的老人。
“臣無能,不能為陛下分憂,請陛下責罰”申雲澤拱手,此刻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如此回應。
“申卿言重了,畢竟那是天武者,太祖當年也不過是他身邊一個小廝,我大秦百年國祚,都是拜此人所賜,這樣的人要帶走你的兒子,你又能做些什麽?”
“是”
“今晚這青虎堂裏的談話,除了你我君臣三人,不要再讓第四人知曉。”
“臣下明白”
“至於你的兒子,朕會宣布他的死訊,抹除他在這天啟城中留下的一切痕跡,你心裏隻當沒有這個孩子便是,至於將來他會走上怎樣道路……唯盡人
事,但聽天命吧。”
說到這裏,贏南亭抬起頭來,看了申雲澤一眼,龍驤將軍高大挺拔的身材同往日毫無二致,申雲澤仿佛依然還是那一顆帝國軍中耀眼的將星。
可是皇帝的心中,此刻卻多了某種東西,無法言明,無人訴說。
“今日就到這裏吧,申卿,好好準備,不日北伐大軍就要起行,朕還期待著你和朕一起,親手將我大秦軍旗,插在羅薩王庭之前。”
皇帝站起身來,拍了拍申雲澤的肩膀。
“是,臣一定竭忠盡智,不負陛下所托”龍驤將軍恭謹的回答。
“朕乏了,你們下去吧,文兒,送送申將軍。”
"臣(兒臣)告退。”申雲澤和贏殊文齊聲回應。
說完,他們便一前一後離開了青虎堂。
此刻,綿延了數日的雨終於停歇,龍驤將軍抬起頭,天啟城的雨後的夜空一碧如洗,淡青色的天幕上,月光很亮。
“籲”申雲澤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吐胸中壓抑。
今夜進宮奏事,對於他來說,可算是個不大不小的考驗,不過總算是熬了過去,結果也還不算太糟。
“伴君如伴虎,是嗎?”看著申雲澤的樣子,贏殊文忍不住打趣道。
“太子殿下,你這話可是大不敬,你該慎言,不要拖累了申某”申雲澤也是毫不客氣的回應道,言辭之間,竟是一絲一毫的上下尊卑也無。
這也並不奇怪,贏殊文和申雲澤同齡,從小便一起在南書房讀書長大,兩人之間親如兄弟,是無話不說的摯友。
“也罷,這次我在一旁,也算是幫你扛了過去,依理你該設宴答謝我才是,明日,你府上吧。”
“你從頭到尾幾乎沒有說話,這也算數?”
"自然作數,怎麽你堂堂龍驤將軍,又要食言了麽?”
“我幾時答應你了?”
“剛才,你默認了”
“你……”麵對混賴的朋友,申雲澤一時氣結。
“雲澤,父皇他,真的老了”贏殊文忽然間突兀的說,申雲聞言扭頭澤看向自己的摯友,卻發現太子殿下安靜站在那裏,仰頭看著天空,一動不動。
如水的月光流瀉在他的肩頭,宛如一座雕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