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章 搶人
周羽清自認為是老江湖了,在場的四十幾位掌門他全都認得,張口就能說出任意一人的師承、姓名、綽號與顯赫事迹,這些人是江湖規矩最堅定的維護者,就連發怒的時候都有一整套固定的程序,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失態。.
周羽清只能用「失態」來形容諸位掌門了,如果再加上一個詞,那就是「混亂」。
紫鶴真人打亂了他們事先商定好的安排,一場本應獲得交口稱讚的江湖大戲,剛一開場就亂了陣腳。
按照原計劃,青城派掌門率先提出質疑,范用大將會當眾承認罪行,接下來幾位掌門要求崆峒派做出解釋,更多掌門附和施壓,程屹與四位地位最高的掌門則居中調停,給鶴老神仙一點餘地與面子,相應地,老神仙得義憤填膺地斥責徒孫,甚至當場斃了他,然後以待罪之身率領全體崆峒派弟子加入到追殺龍王的隊伍中。
至於朝廷最後將如何處置崆峒派,那是另一回事。
可紫鶴真人破壞了規矩,居然公開與江湖公論唱反調,甚至沒讓范用大開口,就聲稱龍王無罪,徒孫無罪,還要將人帶走,這簡直是無賴行為,就算是九大派的普通弟子也不屑為之。
少林寺掌門和龍虎山祖師首先站起來了,這兩人本應謹慎地保持沉默,直到矛盾不可調和時才開口,這時不得不提前表示驚訝與意外,「這、這是什麼話?龍王……證據確鑿……」
駱家莊主人按劍而起,大聲道:「駱家的人不能白死,龍王必須以命償命!」得有五位掌門共同出面,才能壓下這股雷霆之怒。
四大掌門當中,唯有嵩山派掌門與崆峒派向來交好,勸道:「等等,聽聽老神仙的解釋……」可他的聲音馬上就被群情激昂的叫聲淹沒了。
青城派掌門梁封的叫聲最為響亮,突然之間,他從率先發難者變成了主攻者,重擔在肩,容不得他推辭,於是大步上前,距離紫鶴真人不到十步,「紫鶴真人,這裡是天子腳下,是程家莊,不是你崆峒派,你想仗勢壓人,還差著火候,你想將人帶走,問問諸位掌門答不答應。」
其他掌門七嘴八舌地助威。
真人低著頭,好像在反思自己的錯誤,等廳內聲音漸歇,他又一次開口,「范用大是我崆峒派弟子,我要是連本派弟子都帶不走,還算什麼掌門?諸位,青城掌門剛才說了,這裡是天子腳下,該抓誰、有沒有罪,得由官府決定,咱們這些江湖人還是不要插手了吧。我沒聽說官府通緝范用大,所以……」
眾掌門目瞪口呆的當兒,真人拉著徒孫的胳膊就向外走,范用大全身鎖鏈大部都斷了,唯有腳踝上的還在,走路的時候嘩啦啦地響,他跟別人一樣吃驚,只是不吱聲。
范用大本來就站在正廳門口,跟隨老神仙,幾步走了出去,直到這時,廳內眾人才反應過來,青城掌門梁封第一個追上去,大喝道:「站住!」
周羽清知道,自己得做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抉擇了,是跟老神仙一塊與江湖同道公開為敵,還是遵守江湖規矩與師父一刀兩斷,需要他當機立斷。
前一項抉擇將崆峒派的命運全都寄托在老神仙一人的判斷之上,迄今為止,老神仙還一點理由都沒解釋過,后一項抉擇則會給崆峒派一點喘息的空間,可是很長時間內再無翻身的機會,沒準就此淪落,要從九大派當中除名了。
梁封向前沖,十幾位掌門緊隨其後,此時此刻已經不容周羽清思考,於是將心一橫,縱身一躍,搶在眾人前面跳至門口,展開雙臂,大喝道:「崆峒派的家務事由崆峒派自己解決,諸位想要破壞規矩嗎?」說罷,目光往地上的鎖鏈掃了一眼。
這一掃比他的話的更起作用,梁封一驚,心想自己糊塗了,紫鶴神功蓋世,廳內只有寥寥三四人能與之並肩,他們不出手,自己幹嘛跑出去送死?於是止住腳步,轉身說:「程九爺,這是你的莊園,由你做主。」
程屹很尷尬,轉向另外四位掌門,「鶴老神仙此舉大不妥當,四位覺得……」
周羽清沒有聽下去,大步追趕老神仙,心突突直跳,總覺得身後隨時都會追上一大批掌門,或是從兩邊的房屋裡躥出各派高手。
可他想錯了,直到離開莊園大門,也沒人追趕或是阻止崆峒派三人。
真人走得不緊不慢,離莊園三四里之後才鬆開范用大的胳膊,用疲憊的聲音說:「徒兒,你把他腳上的鎖鏈也打開吧。」
「是。」周羽清一肚子的話只得暫時壓下。
范用大更不敢開口,立刻坐在地上,雙腳分開,周羽清蹲下,雙手抓住鎖鏈,運氣一扯,鎖鏈斷為兩截,雖然情勢危急,他還是暗暗佩服老神仙在庄內顯示的功力。
三人又走出兩里地,路邊有一座茶棚,真人徑直走進去,坐下說:「歇會吧,吵架比打架還累。」
周羽清回頭望了一眼,還是沒人追上來,於是對面坐下,范用大垂手站立,直到真人連番要求,他才坐在凳子邊上,低著頭,像個犯錯的孩子。
茶水很快上來,真人呷了幾口,從疲憊中緩了過來,「說說吧,怎麼回事?」
范用大嚇了一跳,想要起身,剛抬起屁股就被老神仙按下。
「哎,都這種時候了,就別講究虛禮了。」
周羽清嚴厲地插口道:「當著老神仙的面,你可不能說一個字的謊言。」
「絕不撒謊。」范用大本想再說幾句感謝的話,可是看老神仙的樣子,還是直奔主題的好,「我、我的確在幫龍王做事,他對我有恩,我發過誓,不能……」
周羽清重重地哼了一聲,隨後嘆了口氣,還以為范用大是屈打成招,最後一線希望也破滅了。
真人卻沒有怒意,和聲問道:「你見到顧慎為本人了?」
「沒有。」
周羽清更生氣了,「你連龍王都沒見著,怎麼就敢替他做事?」
范用大顯得極為沮喪,「監門師叔責備得是,我的確犯了錯誤,大大的錯誤。」
周羽清轉過身去,他對范用大是抱有期望的,所以才會將這位師侄安排在蕭王府,結果卻令他大失所望。
「你被人給騙了?」真人似乎看穿了徒孫的心事。
范用大臉上一紅,「我沒見著龍王,可是見著他從前的一位部下,叫鍾衡,在西域曾經擔任過龍王的丞相,我與他有過數面之緣,他那時……極受龍王信任,所以我……」
「所以你以為六年之後他仍然是龍王的忠實部下?」周羽清又轉回身,他從范用大的話中重新得到一線希望。
「是。」范用大的臉更紅了,「鍾衡說龍王要救林小山,要我幫忙,還說絕不會傷半條人命,我信了,就安排了那次押送,可是沒想到半路救人的不是龍王,而是幾十名殺手。」
「這些天你躲哪去了?怎麼不回崆峒山?」周羽清厲聲質問。
「我被殺手們俘虜了。」范用大羞愧地說,他當時一度以為發生誤會,因此沒有全力反抗,「關了一段時間,五天前殺手們要轉移,說我沒用了,就把我放了,我本想立刻回山的,可是第二天就撞上了青城派……」
剩下的事情不用說了,周羽清又是搖頭又是冷哼,覺得這個師侄做事不牢靠,同時也惱怒諸派掌門陰險,幾天前抓到人,直到最後一刻才透露給崆峒派,「你說的都是實話?」
平心而論,周羽清覺得范用大的故事裡漏洞太明顯,尤其是放人這一段,青城派不相信也是有道理的,他們肯定只抓住一點——范用大投靠龍王。
想到這裡,周羽清又回頭望了一眼,程家莊那邊靜悄悄的,沒有一道人影,「怎麼回事?好幾十位掌門,就這麼讓咱們把人帶走?肯定有哪裡不對勁兒。」
真人放下茶杯,「他們本來就是要將人還給崆峒派,當然不會追上來。」
周羽清與范用大都疑惑地看著老神仙,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程老九擅長這招,多少年了也沒變,想當年——不提了,他們這叫放長線釣大魚,就算我不開口,他們也會想方設法誘使我要回范用大,我只是給大家省點時間而已。」
「大魚?崆峒派還有什麼大魚,難道他們想對老神仙下手?」周羽清拍案而起,將不遠處的茶棚主人嚇得連退好幾步。
「一個糟老頭子,哪值得幾十位掌門興師動眾?他們想要的是顧慎為身邊的人。」
「霍允和韓芬?」周羽清愕然坐下,轉念之間明白了一切,「他們會以搶奪范用大的名義登門,其實是要抓捕那兩個女人,可是……我也知道了,龍王是官府想抓的人,霍允與韓芬的身份一旦公開,就輪不到各大門派抓人了,程屹想將這件事局限在江湖範圍內。」
范用大心中更增愧疚,「弟子有罪……」
「你的確不太聰明,但是沒有罪。」真人安慰姓地在徒孫手臂上拍了兩下,「這樣也好,大鬧一場,沒準能將顧慎為逼出來,總不能崆峒派忙前忙后,他卻躲在暗處坐收漁翁之利,咱們可不吃這虧。」
老神仙的語氣像是哄小孩,范用大不好意思地笑了,「想讓龍王露面可不容易。」
「你連人都沒見著,知道什麼?」周羽清沒好氣地說,然後恭敬向師父問道:「老神仙,您真的確信龍王與那些殺手沒有關係嗎?」
真人想要喝茶,發現杯子里已經空了,於是將杯子翻轉,倒扣在桌面上,說:「傻徒兒,你以為崆峒派大禍臨頭嗎?不,是整個朝廷大廈將傾,崆峒派不過恰好站在下面而已,江湖各派也只是沾染餘波。這時候確信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選擇什麼,可是只有等到大廈重建,你才知道選擇是否正確。這是賭博。」
周羽清似懂非懂,但他對老神仙的最後一點懷疑消失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