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至理
「瞧,這就是我。.」木老頭站在山坡草地上,張開雙臂,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仰頭望天,胸間一團暢快,就連剛才差點死在胭脂林的事情也沒有破壞他的好心情。
「任何人想收買我都行,龍王、獨王步、荷女、鞠王后,只要出價合適,我沒有不接受的。」木老頭瞪大雙眼,樣子頗為認真,好像生怕對方不相信,指著心口說:「為什麼呢?因為我內心只忠於自己,從未動搖,所謂向他人效忠、所謂卑躬屈膝,對我來說好似清風明月、泡沫幻影,一念而已,不留痕迹。」
看著木老頭夸夸其談,上官如感到既可恨又好笑,「三心二意維持不了太久的,很快大家就會看穿你的真面目。」
好姑娘的語氣居然沒有特別憤怒,木老頭的興奮勁兒又高漲一截,「年輕,好姑娘真是太年輕了,等你像我這麼經驗豐富的時候就會明白,這世上永遠不缺自以為聰明的人,總以為能將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你越三心二意,他們還越願意用你。哈哈,這就是世態人情,聰明人會想:木老頭騙過了龍王,說明他還有點本事,可我比龍王更厲害,肯定能讓木老頭為我所用。等到人人都看清我的『真面目』,老頭就去中原玩啦,一切重新開始。玩得差不多,估計我也死了,一生足矣。」
木老頭像得道高人一樣嚴肅,微微點頭,對自己的一生頗為滿意。
「那你打算怎麼辦?獨步王要你把我牽制到明天,這才過去半天而已。」上官如並不著急,天還大亮,她有時間趕回璧玉城。
「不是我打算怎麼辦,是你。」木老頭指著上官如,神情真誠得像是孩童,「你若是肯放開手腳,就想大開殺戒,我陪你回城,殺個痛快。如果你非要管東管西,那就抱歉了,你管得別人,我就管得你。想從我手下逃跑,可沒那麼容易,別說留你到明天早晨,就算十年二十年也不在話下。」
上官如笑了幾聲,「你幹嘛非要改變我?一劍把我殺了豈不省事?」
「因為我覺得你有做大惡人的潛質,沒準可以繼承老頭的衣缽,我說『衣缽』不是真有什麼東西留給你,就是把我這些真知灼見傳承下去。」
上官如愕然,可仔細想想又沒什麼錯,「真知灼見?不就是如何變得更無恥嗎?」
「嘿嘿,好姑娘不喜歡『無恥』這個詞,那我暫且換種說法,嗯——『復歸於嬰兒』這句話聽過沒有?」
「好像聽過。」上官如有點羞愧,本來讀書就少,又不是特別用功,學過的東西沒記住多少。
「這是老子的名言啊。」木老頭反而更得意了,甚至有點激昂的意思,背負雙手,說:「那你知道這句話的大概意思吧?」
「就是要像嬰兒一樣自然單純,有返璞歸真的意思。」
「差不多,你見過真正的嬰兒嗎?」
「見過,八嫂的兒子。」
「可愛嗎?」
「當然。」
「無恥嗎?」
「嬰兒怎麼會……無恥?」
「哈哈,嬰兒可不只是自然單純,簡直就是無恥的表率,瞧他們,誰有奶水就膩在誰身上,寧要乳母不要親娘,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拉就拉想吐就吐,香臭不分,是非不問,何曾在乎他人的看法?再大一點,只要你手裡有食物引誘,讓嬰兒做什麼他就做什麼,跟老頭的三心二意有何區別?」
「你的歪理就是多。」上官如辯不過木老頭,只得如此說道。
「哈哈,同樣一句話,老子寫的就是至理名言,從我嘴裡說出來就是歪理?好姑娘,是你的小姐脾氣又犯了,我問你,老頭苦口婆心地勸說你、想方設法地改變你,你心裡是不是有一點點驕傲?你肯定想:木老頭是天下第一大魔頭,竟然也紆尊降貴看重我這個不懂事的小姑娘,我一定非常特別。」
木老頭最後幾句話模仿上官如的聲音,竟然有六七份相似,上官如忍不住笑了,「看來我在你面前休想耍小姐脾氣了。」
木老頭在上官如身上花過不少心思,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成功的希望,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了,「咦,你、你沒生氣?這是什麼意思,想玩花招?想偷襲我?想引我進陷阱?」
「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覺得你的某些話有點道理。」
「某些話?我說每一個字都有大道理——不過你先說說,你領悟了哪一部分?」
「你說我從小養尊處優,喜歡干涉別人的事情,因惡插手和因善插手其實都一樣,所以應該『慎為善』。」
「哦。」這些話是木老頭一個時辰以前說的,他有點記不清了,含糊道:「那只是入門而已,我後面的話更有道理,你暫時沒有領悟,以後會想通的。」
「慢慢來,總之,我決定不去干涉今晚的比武了。」
「真的?」木老頭滿臉驚訝,「我有這麼厲害嗎?還以為得跟你打幾架呢,你這樣就放棄了,讓我……很不舒服啊。」
上官如解下腰間的木刀,雙手用力折為兩截,遠遠拋出,看著它們落在草叢中,說:「我想明白了,龍王跟金鵬堡的仇恨不是我起的頭,也不應該由我結束,是我痴心妄想,非要強迫人所難,一切自有定數,龍王有他的定數,我也有我的。有一天他能醒悟是他的本事,我就算死上十回百回,也沒有用處。」
「對啊。」木老頭一下子跳起三丈,翻了幾個跟頭落地,「你已經走到自由的邊兒了,再邁一步,就是為所欲為之境。牽什麼腸掛什麼肚?你不管天下人,天下人也休想管你。」
「可是你。」上官如平靜地看著木老頭,目光比往常更加堅定,「是我心慈手軟幾次給你生路,結果導致今天的結果,你殺的人都要算我一份,我認,這是我造的禍端,理應由我解決。」
前後反差太大,木老頭有點糊塗了,「等等,你的意思是還要殺我?」
「殺你、捉你、廢你,都行。」
「哈哈哈!」木老頭一愣之後縱聲大笑,最後捂著肚子在草地上打滾,好一會才站起身,擦去笑出來的眼淚,「我沒看錯,好姑娘真有做大惡人的潛質,不過你給自己找的理由太多了,想殺我,動手就是,用不著思前想後。」
上官如剛剛探身,木老頭向後跳出三步,伸手阻止,「再等等,你是被我說動,才決定放棄干涉比武的,對吧?」
「對,為這件事,我會永遠感謝你。」
「感謝對我如臭屁,不僅味道很差,還會隨風而散,所以別感謝我。我就想問,你接受了我前面的道理,那我後來說的這些話呢?全白費了?」
「嗯,我當它們全是胡說八道。」
「可你以後要是頓悟了呢?那時豈不要後悔今曰?」
上官如心中已有想法,說:「咱們打個賭吧。」
「我喜歡打賭,說來聽聽。」
「我讀書少見識淺,辯不過你,可是有一個人,號稱辯才無礙,你若是能說得他啞口無言,那我今天就『頓悟』好了,若是你敗了——」
「怎樣?」
「自廢武功,出家為僧、為道皆可。」
「哈哈。」木老頭拍著肚皮,「要說武功,老頭自認不是天下無敵,要說辯論,佛祖降世也休想讓我認輸。」
「這人不是佛祖,是四諦伽藍的高僧,名叫法沖,你願意跟我去見他嗎?」
一說四諦伽藍,木老頭有點警惕了,右手伸向劍柄,猶豫片刻又放下手,「繞來繞去,你是想誑我進四諦伽藍,讓一群禿驢圍攻我吧?」
「我不是這種人,伽藍里的高僧更不是。」
「吁——」木老頭晃動手指,發出口哨似的怪聲,「和尚最虛偽,和尚不可信,他說錢財乃身外之物,最後你的金銀土地全都歸他;他說萬法皆空,最後就他有理,你是邪魔外道;他說慈悲為懷,最後死的是你,他老人家活得快快樂樂,死後還要燒出點舍利子繼續騙人。嗯,我信你,不信和尚。你被我說服了,自然也會被和尚說服,沒準已經上當受騙自己還不知道呢。」
「和尚才不是……那你說怎麼辦?你想知難而退,我也沒意見。」
「嘿嘿,對我使激將法?好姑娘,你可太狂了,這樣好了,你讓和尚出來,咱們頂天席地較量一番,曰后說起來,這場比試也不輸於龍王與獨步王的比武。」
上官如想了想,「好,你在這裡等我,還是跟我一塊去?」
「當然一塊去,可我不進伽藍,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你知道我比追兔子的狼跑得還快,以後我就專殺禿驢,挨個開瓢……」
上官如帶路,走出山坳,向西邊的璧玉城望去,彷彿見到刀光血影,心中不由一顫,又望向胭脂林,心想曉月堂弟子找到失憶的荷女,不知是福是禍,正如木老頭所說,自己從小驕橫慣了,想得太多,其實在哪一件事情上都無能為力。
你救不了雨公子,也救不了龍王和金鵬堡,她想,暴雨將至,人人都會被淋濕,自己手裡連傘都沒有,遑論替人遮雨?
她又向東望去,幾支萬人軍隱約可見,遠遠就能感覺到相互間的緊張氣氛,藏在山中的四諦伽藍好像根本不存在,那裡卻是她的希望所在,世界崩塌,總得有一點信念留存。
木老頭看著上官如,這是他的希望所在,關於死人經與眾不同的一套練法,好姑娘只是簡單說了幾句,早晚她會和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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