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四章 傳功
禁區監獄營地跟整個龍庭一樣,按季遷移,因此設施簡陋,犯人大都是因為某種原因惹得老汗王不高興的臣民,隨時都可能獲得寬宥,所以看管得並不嚴格,除非上司特意交待,很少用到枷鎖一類的刑具,離開帳篷很容易,如果疏通得好,甚至可以去別的營地探親訪友。
想要藉機逃亡卻難上加難,環繞整片監獄區,每隔十里都有騎兵據點,一直延伸至三五十里以外,養著嗅覺靈敏的猛犬,一旦發現犯人逃亡,立刻展開全面搜捕。
按照北庭的慣例,逃亡是死罪,結局是直接射殺。
許煙微心驚膽戰,「看守們說,還從來沒人從這裡逃出去過。」
蕭風釵負責與新頭目溝通,「咱們這座營地最奇怪,包括和尚、尼姑在內,都沒有罪名,說送來就送來了,官吏們從來不過問,都是長生法師在下達命令。」
長生法師又來過一次,鞠王后與之進行激烈的討價還價,沒有得出結果,卻讓對方覺得這四個女人根本沒想到逃跑。
上官如希望恢復功力卻有點困難。
法延聽她描述因陀羅香的大致情形之後,連連搖頭,「你的內功是被藥物封住的,若是貿然施救,可能會令你永遠失去功力。」
但他教給上官如一套簡單的運功心法,「它不能令你恢復功力,也不能強身健體,卻可以寧神靜心,一種藥物太久不解,對你終歸會有些損傷,它或許可以避免這種情形。」
兩人說話的時候,幾名和尚不顧蓮青的怒視,遠遠地聽著,當法延傳授心法時,也不迴避,聽得更認真了。
法延並不壓低聲音,反而說:「這套心法並非不傳之秘,有緣者皆可修行。」
作為一套佛門心法,它對打坐的功夫有一定要求,上官如曾經跟著蓮華法師學習《斷執論》,順便也學過一些基本功,因此入門很快。
正如法延所說,這套心法簡單易行,卻沒有多少用處,上官如練過幾天之後,丹田裡還是沒有半點內力。
在這些天里,貴族軍官阿哲巴信守諾言,想盡辦法利用從前在近侍軍中的關係向老汗王說明真相,營地看守從上下到也都喜歡上官如的豪爽,幫忙疏通,最後得到的反饋卻令人失望。
老汗王早就知道禁區監獄里關著四名女人,阿哲巴的努力適得其反,王宮裡傳出命令,任何再敢議論這四名女囚的人,殺無赦,而且會株連家族與部落。
就算對上官如的印象再好,也沒幾個人敢於提供幫助了。
阿哲巴深感愧疚,躲在帳篷里,好幾天沒敢見她。
逃亡計劃一時陷入困境。
「這下可好,原來以為老汗王不知情,看守們還願意幫忙,現在他們都不敢跟我說話了。」許煙微最先氣餒。
「還是得向龍王傳遞消息。」鞠王后曾說不給龍王添麻煩,現在改了主意,「老汗王要求所有人保密,說明他也知道這件事做得理虧,龍王不需要闖營救人,只要公開此事,老汗王十有**會放人,將責任推給某人,然後聲稱自己不知情。」
即使是在看守們與上官如一起喝酒的時候,想達成這個目標也不容易,鞠王后看著上官如,「那個叫阿哲巴的軍官似乎有些人脈,如小姐要是能說服他……」
「我試試吧。」上官如不太有信心,對北庭士兵了解得越多,她越發現這些人對老汗王懷有極深的敬畏,阿哲巴也不例外,他雖然偶爾流露幾句微詞,都是那種忠誠者才會說出的諍言。
關鍵是她現在根本見不到阿哲巴。
事情發生轉機,是在上官如被俘的第七天下午。
蓮青慌慌張張地跑來,將鞠王后嚇了一跳,立刻將許煙微拉到自己身前阻擋。
「師父生病了,病得不輕,看守不管,小姑娘、教頭、女王,你跟他們熟,讓他們請個郎中過來吧,而且師父想見你一面。」
上官如與許煙微先去見營地頭目,頭目表示很為難,最後經不住許煙微的擠兌,同意找一名郎中來。
兩人隨後去大帳篷探望法延。
法延的臉上仍然掛著笑容,可是臉色極為黯淡,雙唇發紫,眼中布滿血絲,這讓他顯得極為蒼老,一點也不像得道的高僧。
幾名和尚站在一邊風言風語,「高僧圓寂必有異象,你瞧這位,異象不少,可是沒一樣正常。」
「佛祖是不好騙的,平時能掩飾,臨死的時候就都暴露了。」
……蓮青跪在師父面前,眼含熱淚,目光不離半寸,甚至沒去反駁眾僧的譏諷。
上官如心中一驚,「法師中毒了?」
蓮青連連搖頭,「不可能,師父已經四五天沒進食了,之前我們吃的東西都一樣,不可能他中毒我卻沒事。」
法延聲音微弱,語氣仍跟從前一樣從容,似乎每一個字都有深意,「你來啦。」
上官如跪坐在蒲團上,「我來了,和尚得的可不是病。」
蓮青一時慌亂,此刻也明白過來,「師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人暗害你,是不是?告訴我是誰?我替你報仇……」
「傻徒兒,恩是虛幻,仇亦如此,我讓你放棄殺兄之仇,怎麼能讓你再替我報仇。」
「可是……可是……」蓮青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且出去,我要跟女施主說幾句話。」
蓮青十分不情願,可是師命難違,只得站起身,對滿帳的和尚說道:「不想吃拳頭的,都給我出去。」
眾僧不動,蓮青低吼一聲,揮拳衝過去,三十來名和尚立刻跑到一多半,只有苦滅自恃身份,與幾名弟子紋絲不動。
「老子這一世的修行還不多,毀掉就毀掉了。」蓮青睚眥欲裂,看樣就算殺人也不在乎。
苦滅後退半步,聲音略微發顫,對蓮青身後的法延說:「四諦伽藍的高僧就這麼蠻橫嗎?」
法延說話困難,連吸幾口氣才說:「蓮青,不可驚擾眾位師兄。」
蓮青惡狠狠地瞪了苦滅一眼,大步走出帳篷,守在門口,不準其他人進入。
上官如低聲問:「是得意樓弟子?」
「是,也不是。」法延回道。
許煙微皺眉說:「老和尚,你都這樣了,就別打機鋒了。」
「我即無意報仇,打傷我的人自然也不重要,那是一個多月以前,我跟他比武,輸得心服口服,可我不能交出那件東西,只能承諾留在獄中,不得允許永不離開。」
上官如回頭瞧了一眼苦滅等人,用極小的聲音問:「什麼東西?」
「須彌芥子動心咒。」
上官如一愣,「可是在石國……」
「我把它送給了兩個年輕人。」
顧慎為與荷女得到這本內功心法幾乎不廢吹灰之力,正是有了它,才奠定三功合一的基礎。
上官如在與龍王書信往來時知道這件事,以為和尚對此毫不在意。
法延比武戰敗,受了極重的內傷,本以為能夠自行調養,沒想到一個月之後還是發作,而且來勢兇猛,他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因此儘可能簡短地說明情況,「龍王與荷女善念未泯,動心咒對他們有好處,有些人……有些人迷途難反,動心咒只會助紂為虐。」
「動心咒就像《斷執論》?」上官如又驚又喜,這本是她內心的期望,沒想到老和尚竟然不聲不響地代勞了。
法延緩緩搖頭,「動心咒沒有能力改變人心,斷執論也不能,它的效果只是暫時的。你知道大覺劍經吧?」
上官如點點頭,她還知道龍王與荷女把這本書叫死人經。
「我有……一個猜測,大覺劍經或許是他們兩人入魔的部分原因,所以我想用動心咒抵消劍經的影響。」
「真的可以嗎?」上官如熱切得幾乎忘了法延的重病。
「我不知道,這只是猜測,可惜我看不到了,以後的事情只能交給你。」
「交給我?」
法延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苦澀,「我跟蓮心、蓮華一樣,明知人心難測,還是執著於改造人心,終究不能逃出窠臼。」
上官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倒是十分希望能讓一切人都放棄仇恨與冷酷,尤其是龍王。
法延有一會沒說話,笑容看上去有些僵硬,許煙微小聲說:「他是不是……過去了?」
苦滅與三名弟子湊近,「高僧說什麼了?留給你什麼東西?」
法延突然吐出一口氣,隨後從枯瘦的胸膛里發出一陣低吟,聲音不大,卻充盈耳內,像水銀一樣從頭頂流到腳心,令聞者既覺舒暢又感沉重。
上官如猛然驚醒,發現許煙微、苦滅等人神情獃滯,雖然站立不動,卻好像已經失去知覺,對面的法延則大汗淋漓,即將燈枯油盡。
「時間剛剛好。」法延已經沒辦法維持笑容。
「你……」上官如驚愕得甚至有些恐懼,她覺得自己只暈過去一瞬間,怎麼也想不到和尚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你把功力傳給了我?」
「我沒辦法讓恢復功力,只能將自己的功力給你,很抱歉,你原來的功力永遠也無法恢復了。」
上官如目瞪口呆,她並不在乎原來的無道神功,只是覺得老和尚的做法匪夷所思。
「答應我一件事。」法延顯得有些急迫。
「法師請說。」
「大覺劍經能讓人入魔,也能讓人成佛,把它……把它……」法延似乎無力說下去。
「把它送給四諦伽藍的高僧?」上官如不太理解死人經能讓人成佛的意思,但她知道,許多人都對這套劍法感興趣,和尚或許也不例外。
「把它毀掉。」法延長出一口氣,終於將話說完,「有悟姓的人不需要它,沒有悟姓的人只會用它作惡,我很高興,自己活著的時候沒有看到這本經書,成佛即是我的貪念,我也無法抵禦它的影響。」
「我會儘力,可是龍王與荷女……」經文已經深刻在這兩人腦中,上官如沒辦法除掉。
法延決定將人生中最後一段時間用來懺悔,直到萬事皆空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的**並不比凡夫俗子少,只是方向不同,他看著殺心盡消的上官如,相信選擇沒有錯。
他幾天前教給上官如的心法雖然不是內功,卻是接受內功的前提,從那時起,法延就已做出決定,他不能將功力傳給徒弟,蓮青雖然忠誠可信,殺心仍存,增強內功只會誘使他報仇。
上官如也看著老和尚,覺得自己已經明白對方的意思,如果須彌芥子動心咒在龍王與荷女身上起不到效果,想要徹底毀掉死人經,就只有一個辦法,她最不願意選擇的辦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