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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野心

  張楫右手握著一隻精緻的酒杯,輕輕地轉來轉去,杯子里醇厚的液體隨之慢慢晃動,總是在衝到杯子邊緣時懸崖勒馬,又回到原處。 

  酒是最好的東西,在失意的時候,給人以安慰。 

  酒是最壞的東西,宿醉之後,失意反而更加深厚。 

  張楫將酒杯放在桌子上,像面對敵人一樣凝視著它,突然輕笑一聲,搖搖頭,自己實在是太無聊了,竟然跟一杯酒較勁。 

  即使對手是一杯酒,他也仍然是勝利者,他下定決心,從此滴酒不沾。 

  無聊的歲月結束了,真正的戰場不在酒館,也不在學堂,謀士以天下為棋局,國家為棋子,至於某個人,不過是沾在棋子上的一粒灰塵。 

  歡奴這個時候應該已經贏得駙馬之位,張楫想,這個人比較獨特,不是灰塵,可也算不上棋子,他是攪局者,卻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麼,連遭受利用也懵然不知。 

  復仇?張楫忍不住冷笑一聲,多麼可笑的借口,它就像愛情、親情、財富等等東西一樣,不過是男人前進路上的亭子,偶爾留在裡面休息一下是有好處的,把亭子當成家,就太愚蠢了。 

  路的終點是權力,一切都為了權力,沒有權力,男人跟行屍走肉還有什麼區別?張楫心中湧起年青人才有的豪情壯志。 

  歡奴之後,另一名少年的形象進入張楫的腦海。 

  少年從小就顯得與眾不同,唯有他,敢於向獨步王挑戰,質疑石堡里的一切規矩,每件事都要問得清清楚楚,即使在獨步王勃然大怒的時候,他也不會露出怯意,反而振振有辭,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他是一個有想法的人,有想法的人不會走在別人安排好的道路上,他寧可繞一個大圈子,也要走自己的路。 

  於是他闖蕩江湖,結交朋友,愛上一個女人,學了高深的武功,唯獨不喜歡殺人。 

  在他繞圈子的時候,張楫坐在路邊默默等待,知道早晚有一天,少年會成熟起來,走回正途,與教書先生並肩上路。 

  只有三少主上官雲,才有資格繼承獨步王的稱號,其他兄弟都是敗壞石堡的蛀蟲,早該清理掉,尤其是那個不成器的上官鴻,張楫滿意自己的冷酷態度,要不是為了將三少主從監牢里救出來,他絕不會多看上官鴻一眼。 

  這是多麼漫長的等待,將一個廢物慢慢培養成可堪一用的鴻公子,利用他在孟夫人面前委曲求全,逐漸改變她對三少主的印象,然後再向王主求情。 

  獨步王畢竟是獨步王,一眼就看穿了這連串的陰謀,可他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在某個下午,親自拜訪教書先生,將兩個人的野心合在一起。 

  張楫的思緒被打斷了,一名黃腰帶管事走進來,恭恭敬敬地行禮,雙手送上一封書信。 

  張楫打開之後掃了一眼,「請王主來一趟。」 

  黃腰帶幾乎是帶著崇敬的神色退出書房,在整個金鵬堡,甚至整個西域,也沒有幾個人能請動獨步王親自移步,可這名高大的老者,昨天還是手持戒尺嚴厲無情的教書先生,突然間就成了獨步王最受重視的參謀,就連對堡內事務最熟悉的人,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獨步王很快就到了。 

  看到桌子上沒喝過的那杯酒,上官伐露出一絲心照不宣的微笑,「多少美酒也填不滿男人真正的野心。」 

  「女人也一樣。」張楫微微鞠躬,平淡地回了一句。 

  獨步王比他更早做好準備,從幾年前開始就已經很少親近女色,在征服無數女人之後,他終於下定決心,要做一名王者真正的主業:征服土地與人民。 

  「有消息了?」 

  張楫點點頭,將書信遞過去。 

  信不長,上官伐也只是掃了一眼,臉上不露聲色,「北邊的事成了,南邊的呢?」 

  「龍王很快就會發現自己沒有選擇。」 

  張楫在桌子上攤開一張地圖,手指從璧玉城開始向東南划動,越過一片沙漠,停在石國兩個字上,「龍王應該已經奪得駙馬之位,他要是足夠聰明的話,就不會向九少主下手。可他跟大雪山遠隔千里,等北邊的消息一傳過去,他想要挽救自己的軍隊,就必須闖關,由不得他心慈手軟。」 

  張楫的手指繼續向西移動一點,停在康國與石國的邊境上,「康國大軍已經在此地準備多時,只要龍王一離開石國,即可揮師直進,滅亡石國指日可待。」 

  手指向北移動,回到沙漠另一邊的雙泉村,「這裡就是龍王喪生之地。」 

  「他蹦達了這麼久,也該結束了。」上官伐冷冷地說,一名金鵬堡的叛徒,竟然兵臨璧玉城邊境,強迫獨步王議和,這種奇恥大辱,非得有更強大的野心才能忍受得住。 

  「龍王自有用處。」張楫不自覺地帶出教書先生的語氣,「要不是他前去石國爭搶駙馬,吸引中原等各方勢力的注意,三少主又怎麼能在北方順利行動呢?」 

  「我只是可惜他死得太容易了。」 

  張楫搖了一下頭,龍王只是一名攪局者,在棋盤上連小卒子都算不上,沒必要給予太多關注,他的手指移向東北,停在璧玉城東部山口,山口外面,就是中原與上官怒的聯軍,「我估計還有三天,樓蘭國會發生動亂,中原大軍不得不調兵回防,我軍經由北庭草原,以懲罰逆子上官怒的名義,佔據此地,中原多年屯積的糧草,盡為我有,至少三到五年的時間,中原沒有能力西進。」 

  兩個男人的目光在地圖上移來移去,好像已經將整片整片的土地握在手裡,這種感覺,是最醇的美酒和最媚的美女,都無法帶來的。 

  張楫的手指劃出一個大大的弧形,從東部山口直接來到西部山口,北面是小宛國與北庭,南面是大雪山營地,中間偏東是獨孤羨治下的金鵬堡軍營。 

  「三少主已經娶得小宛國公主,繼承王位只是時間問題,金鵬堡多年來隱藏在該國的大軍,終於可以大施拳腳了,五千人進攻上官怒,五千人與獨孤羨合併,我估計頂多一個月就可以徹底剿滅雪匪。」 

  在小宛國偷偷訓練軍隊,這是獨步王隱藏多年的大秘密,金鵬堡內唯有張楫通過零亂的線索猜到這一點,並由此判斷出獨步王雄心猶在。 

  獨步王的目光搶在張楫的手指之前看向更西邊的疏勒國,那是一大片領土,與之相比,璧玉城的面積局促得像是一隻牢籠,金鵬堡一直就被關在這隻牢籠里。 

  「疏勒國最少能聚集起五萬大軍。」上官伐有點擔憂,就這個問題,他已經跟張楫商量過多次,還是沒法完全放心,這是整個計劃中最困難的部分。 

  「五萬軍隊分駐各地,最大的一支也不過七八千人,有北庭提供的一萬名騎兵,只要行進速度夠快,疏勒沒有抵抗之力。獨孤羨剿滅雪匪之後,也有一萬多人,騎兵推進,步兵據守,我想,有半年到一年的時間,疏勒國就將成為金鵬國。」 

  「我不能讓堡里的殺手閑著。」上官伐補充道,「讓疏勒國亂成一團吧,殺手抵擋不住大軍,卻能讓大軍群龍無首。」 

  「群龍無首」這四個字讓兩人同時想起那個自稱「群龍之首、五峰之王」的金鵬堡叛徒,於是一起笑了起來。 

  就是這樣,還有許多細節有待完善,即使攻下疏勒之後,大業也才剛剛奠基,中原可能會大兵壓境,北庭可能野心膨脹,想要反客為主除掉金鵬堡,這些事情兩個人都想到了,並制定了初步的應對方案,目前卻不用太擔心。 

  「九少主與十公子不是非得要死。」沉默了一會,張楫說道,他沒提上官鴻,因為在獨步王眼裡,那個陌生的年青人根本算不得自己的兒子。 

  上官伐沉陷的眼窩裡射出一道寒光,他隱忍得太久了,以至於連身邊的人都忘掉了他的無情與殘酷,該讓所有人重新睜開雙眼了,「未經我允許就偷學無道神功,他們兩個都該死。」 

  張楫想要聽的就是這句話,他不在乎雙胞胎的生死,只想確定獨步王日後不會因此心生悔恨,將怨氣撒在自己身上,「孟夫人會傷心欲絕的。」 

  「那個淫婦。」上官伐惡毒地從唇齒間擠出這四個字,「在榨光孟家的金錢之前,就讓她活著吧,死訊一傳來,就告訴她。」 

  張楫心滿意足了,孟夫人雖然愚蠢,卻是一位不可小覷的敵人,金鵬堡的大業才剛剛開始,絕不能毀在婦人手裡。 

  張楫的目光還停留在地圖上,似乎有什麼心事。 

  「有什麼不妥嗎?」上官伐問道。 

  張楫用手指在逍遙海最西邊點了點,那裡是小小的惠國,有一條細線迤邐北上,穿越寬廣的沙漠,直達璧玉城西境,離大雪山營地不遠,這條路非常艱險,幾乎要耗時一個月,「我在想,龍王會不會冒險走這條路,而不是原路返回。」 

  上官伐很高興能有機會向張楫透露自己的計劃,「歡奴自以為武功天下第一,可不知道世上還有他根本想象不到的高手,張先生放心好了,有人盯著他,他要是向北走舊路,雙泉村就是他的葬身之地,他要是向西前進,死得只會更快。」 

  張楫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千里之外,顧慎為打開上官鴻送來的錦囊,裡面只有一張紙,上面寫著:三少主已在小宛國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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