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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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弄影獨自坐在冰原上許久，她望著不遠處的滿地紅晶, 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遠離毫無用處。她以為雙方會在距離中彼此生疏, 然後和平地分道揚鑣，但事情顯然往預料之外發展, 他對她收集墮神碎片的事情一清二楚。
她回憶起兩年前宿舍樓下的相見, 他問自己有沒有想對他說的話, 或許他那時便瞧出端倪, 隻是故意沒有說破。其他人都會對她的能力值產生質疑, 雲破一直陪伴在她身邊, 他又向來不是愚鈍之人，想必比誰知道的細節都多。
藍精靈見她安靜地坐著, 不知在思考著什麽，它小心翼翼道：[楚弄影, 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了？]
它拋棄過去的“格格巫”稱呼，改口叫她的真名，就是怕她遺忘目標。然而, 世界核心仍然具備強大的影響力, 好像隨時都能將她拽回去。
“沒有，我會回去的。”楚弄影沉吟幾秒, 又道, “我隻是在想，明明當初是想用不傷人的方式離開，但似乎總歸會傷到他……”
她以為疏離就能減弱痛苦，可他卻將這份情感深埋心中, 在靜默中越釀越醇、越釀越深。她或許一開始就選錯方式，藕斷絲連遠比當斷則斷更令人疼痛。
楚弄影站起身來，她默默地撿起地上的碎片，麵無表情地將它們逐一吸收。
藍精靈忙道：[你不留一點嗎？萬一又有人來找茬說事？好歹離開神境時要上交一點？]
楚弄影：“他們想說就說吧，反正我早晚都要離開，聽幾句又不會掉塊肉。”
楚弄影將所有墮神碎片吸收，根本沒留出交差的餘量，打算隨便挑幾樣材料上交。她和這個世界唯一的聯係隻剩雲破，其他人的評價議論對她來說無關痛癢，根本不值得在乎。
如果聯盟學院想將她徹底打為墮神，那也有一千種方法達到目的，還真跟這點墮神碎片沒關係。人想要洗刷自己的名聲很難，但被人抹黑汙蔑卻很容易，薑懷信真想對她動手，還怕找不到理由嗎？
她現在隻差最後一步，徹底斬斷跟雲破的聯係。
藍精靈見她如此鎮定，它一方麵為她堅持回家鬆了口氣，一方麵又隱隱感到擔憂，總覺得她的平靜之下隱藏著暗流。她確實還像過去般漫不經心、吊兒郎當，看上去做事肆無忌憚，卻又似乎沒有曾經的放鬆和愉悅，心中一直有個結。
她麵上好似沒事人，卻好像比雲破還壓抑，在沉默中醞釀著什麽。
另一邊，雲破回到學生會的隊伍之中，跟焚狼等人會合。焚狼見他歸來，匯報道：“老大，神境謎題就在前麵。”
其他人已經找到神境謎題，但遲遲沒有解開，就等雲破回來破題。
陳貝才興奮地搓搓手：“不知道這回有什麽好東西，最好能賺一票大的！”
雲破心裏還惦記著楚弄影，他沒法馬上從剛見過她的情緒中抽出，隻能應道：“好，我現在過去……”
他知道她在暗中搜集墮神碎片，應該是用於增強自身實力，所以在兜裏留下自己的積累。她好像在拚命趕時間，一刻不停地獵取強大的墮神生物，猶如被人追著跑一樣。他相信她不會用力量故意傷人，但他還不清楚是什麽東西讓她如此焦慮。
雲破靠近神境謎題，緩緩地進行解謎。他今日有些三心二意，控製不住地想著她的事，好在解謎的工作還算順利，他的發揮處於正常水平。
燦爛的光芒中，神境謎題被驟然開啟，周圍人臉上都露出興奮的光芒。雲破望著解開的謎題，卻感覺內心無波無瀾，他的心思還縈繞在她身上，實在生不出幾分歡喜。
下一秒，雲破便發覺腦袋中猛地湧入什麽，他隻覺得大腦快要炸開，緊接著便昏倒在地。
“老大！”焚狼驚訝地望著此幕，他上前檢查一番，忙道，“有人擅長急救嗎！？”
“老哥怎麽了？要不要向老師求救？”陳貝才也有點發懵，完全不知道雲破如何中招，明明神境謎題都被解開。
雲破突然倒下，學生會內當即發出騷動聲，場麵混亂起來。
神境考試結束時，楚弄影果然沒有上交任何墮神碎片，而是將碎片的經驗值全部吃幹淨，包括雲破送來的那份。她忽視工作人員微妙的神情，坦坦蕩蕩地離開考場，卻聽到周圍學生的對話。
“真的嗎？學生會會長都能暈倒，我記得那人很強啊？”
“好像是神境謎題的問題，當時把其他人都嚇壞了，最後是摁下呼救按鈕，讓老師們接走的……”
“據說謎題都已經解開，沒人知道他昏迷的原因！”
楚弄影越聽越感到不對，她直接攔住旁邊的兩人，冷聲道：“你們說誰暈倒？”
閑聊的兩人緩緩回頭，他們認出楚弄影，瞬間神色大變，硬著頭皮道：“水、水係學院的雲破，就是學生會那位……”
楚弄影不禁一愣，她記得自己在神境中碰到雲破，他看上去還毫無異常，難道是分別後出事？
藍精靈奇怪道：[不可能啊？我的數據顯示世界核心沒問題，他怎麽會突然昏倒？]
如果雲破出現昏迷或重傷情況，藍精靈必然會感知到數據變化，但它現在的監測一切正常，居然沒有接到通知。
楚弄影聞言沉默下來，被攔住的兩人趁她不注意，當即偷偷地溜走，轉瞬便失去人影。她見狀也沒再攔，雲破應該會被送到學院的醫院休養，隻是不知現今情況如何。
雲破在看到燦爛白光過後，遇到跟黑羽術時同樣的情況，他再次經曆詭異的怪夢。他沒想到夢境居然如同連續劇，還能接著往下演，更沒想到未來如此殘酷。
天啟之塔被毀，聯盟學院損失慘重，隔絕人類和墮神生物的結界被打破，大量墮神生物湧入和平地區，徹底擊潰人們的平靜生活。各大國忙於自身安危，無數小國在戰火中湮滅，聯盟軍徹底瓦解，神野大陸生靈塗炭、四分五裂。
夢境中的他漸漸積攢力量，建立起自己的隊伍。他和隊伍聯合費頓共和國，逐漸收複被墮神生物占領的土地，又徹底打垮腐朽的曼沙帝國，得知自己身世的真相。
他為了將墮神生物驅逐出境，重新建立天啟之塔，不得不抵達天啟之國，在那裏見到自己的父親和小影的家族。他建立起屬於自己的新國家，打破天啟之國對異能的統治，用異能武器武裝普通人，賦予他們擁有異能的權利。
天啟之塔重建成功，墮神生物被驅逐離開，人類重歸安寧幸福的生活，而他也獲得巨大的世俗成功，成為被大陸銘記的偉人。故事在此戛然而止，他獲得光鮮而失真的結局，不再講述後麵的情節。
雲破怔愣地望著這一幕幕場景，這個故事看上去極為完整，但有部分細節卻透著蹊蹺和荒誕。他並不是夢境中的“他”，她也不是夢境中的“她”。
他根本沒法理解夢中的“他”如何跟黎銀曼等人產生情感，也完全不懂夢境中的“月影”為何跟現實中的“楚弄影”相差甚遠。
小智慧神在接收到海量信息過後，終於陷入徹底的茫然迷惑，惶惶地宕機。他先是對自己發起靈魂拷問，難道他是此等三心二意、毫無廉恥之人，居然能接受一夫多妻的封建糟粕？
這件事瞬間觸碰雲破道德的底線，致使他主觀上無法接受夢中人是自己。他決定給夢中雲破起名“夢破”，以此跟自我劃清幹係，避免心理上的不適。他覺得夢破前期跟自己還有些共通點，但後期實在是脫韁得太離譜，使他感到極度不悅。
雲破將夢境視為夢破的故事，瞬間感覺冷靜不少。他的情緒平複下來，便能客觀地看待夢境，分析其跟現實的不同。其他人物的流程大同小異，差距不算太多，隻有“夢破”和“月影”跟現實截然不同，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以前不知道小影的身世，但他確定楚弄影絕不出生在天啟之國，更不是古老家族月氏的血脈。天啟之國根本不存在小蘋果，也沒有她提過的稀奇古怪的東西，生產力恐怕還沒費頓共和國高。
在雲破的想象中，楚弄影的家鄉起碼要達到聯盟學院水準，沒道理會被神學統治。如果楚弄影真是月氏的後人，她更不可能吸收墮神碎片，因為月影的姐姐是天啟之國神女，那裏對墮神及其信徒的仇恨度更高。
雲破頭一回產生離奇的怪念，他竟然覺得世界上隻有自己和楚弄影是真實的。如果還要繼續精準下去，世界上好像隻有她是真實的，夢境和現實的所有異常也是圍繞她而產生。隻有她從頭到尾沒有過改變，跟夢境毫無重合點。
如果他沒有遇到楚弄影，或許跟夢破前半段的經曆差不多，隻是後半段完全南轅北轍。但他在現實中遇到她，一切就變得不一樣。
這又使雲破產生新的疑惑，那他究竟是什麽東西呢？
小智慧神在可怕的聯想之下，突然誕生對自我的質疑，宛如覺醒的人工智能。他現在痛恨自己出色的邏輯思考能力，可種種異象和怪夢卻盤繞在他腦海裏，逼迫他不斷進行推測。
飛翔時空賦予他無所不能、所向披靡的智慧，而他如今便用這份超越作者的智慧，開始懷疑自我及世界，逐步分解上任創世神的造物。
人一旦產生否定自我的念頭，便會產生滅頂的痛苦，代表他過去所經曆的一切、未來的無數目標與夢想，全都變得毫無價值。
雲破甚至感到恐慌，難道有一天他的自我意識也會被吞噬，變得跟夢破一樣？
如果他早晚會消失，是不是代表未來的“他”有可能對她刀劍相向？
醫院內，楚弄影披著隱形衣，她靈敏地繞開走廊裏的醫務人員，找到雲破所在的病房。據說他的檢查並無異常，隻是莫名其妙地陷入昏迷，也不是過度疲勞或熬夜導致的，讓眾人都相當不解。
薑懷信等人已經探病結束，如今病房內空無一人。楚弄影輕巧地推門進去，她發現雲破仍躺在床上熟睡，他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好像在做可怕的噩夢。他似乎總是有無數的心事，加上過於細心和敏感，便會有無盡煩惱。
藍精靈好奇地探頭，它來回打量著雲破，仍然極為不解：[我確實沒發現數據異常，到底是為什麽……]
楚弄影安靜地注視他許久，她本來已經下定決心道別，望著他毫不安寧的睡顏，又有點猶豫起來。她是不是該換個日子，等他痊愈以後再說？
下一刻，雲破便輕輕地睜開眼睛，他先是茫然地望向天花板，仿佛在反應自己身處何處，緊接著便感受到房間中的一絲異狀。
雲破下意識地看向窗邊，他在久久的沉默過後，不確定道：“小影？”
他或許是有點魔障，總覺得自己身邊環繞著她的影子，盡管次次都會落空，卻總是忍不住出聲。他本以為這回也是錯覺，卻見她緩緩地顯露身形，她手中好像拿著特殊的布料，可以用於隱匿自身。
“這是……”雲破滿臉愕然，不敢置信地看著憑空現身的真人，好在他反應還算快，“隱獸的毛皮？”
楚弄影早知他的博聞強識，點頭道：“對。”
“原來如此，怪不得……”雲破恍然大悟，他想起曾經的錯覺，眼中亮起淺淺的光，“那你以前……”
“雲破，我有話對你說。”楚弄影平靜地打斷，她鎮定地走上前來，決定割斷跟這個世界最後的聯係。
雲破看著她麵無表情的樣子，他驟然沉默下來，湧出不祥的預感。他想要搖頭拒絕傾聽，可她完全沒有給自己機會。
“我不清楚你已經知道多少，但請你不要再為我做那些事了。”楚弄影沉吟片刻，又繼續道，“你就當我沒存在過吧，不要再為我的事傷神，按照你原本的目標前進就好。”
她沒料到雲破在得知她身份後，依然能站在自己這一邊，但這顯然是不合適的。她是書中世界的異數，盡管墮神和真神在一定情況下相轉換，但目前書中的大部分墮神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她不能帶給他錯誤的認知。
“不要再去我的房間，也不要再送我禮物，更不要去收集墮神碎片，就當我們從來都不是朋友……我以前也跟你說過吧，我不需要朋友。”楚弄影沉著道，“你已經可以獨當一麵，該自己繼續往前走。”
雲破如遭晴天霹靂，他沒料到她會過來決裂，顫聲道：“那你呢？”
楚弄影：“我會將自己該做的事做完。”
雲破：“你是讓我徹底忘記你麽？
楚弄影：“對。”
雲破狠狠地深吸一口氣，他強壓胸腔內脹脹的酸澀感，費盡力氣才沒讓自己當場崩潰。
他確實飛速地成長起來，很快就平複自己的狀態，認真道：“對不起，我做不到。”
雲破突然在怪夢和她的雙重夾擊中產生勇氣，他抬頭直直地望向楚弄影，眼神透徹堅定：“其他事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件事絕對不行。”
“為什麽？”楚弄影頭一回遭他頂撞，完全沒料到被一口回絕。她本以為他會陷入長久的沉默，哪料到他拒絕得如此幹脆。
“因為我喜歡小影，你和我共同創造的回憶是我人生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雲破沒有被巨大的悲傷擊倒，他剛由於怪夢經曆自我懷疑的痛苦，如今鄭重其事道，“如果我忘記你的存在，那就是否定我生命中最珍視的部分，相當於否定與抹消自我，我就不再是我。”
他不可能將她的存在從回憶中剝離，那他的本我也會被擊得四分五裂，變得跟後期崩壞的夢破一樣。
“假如你討厭我的某些行為，我可以不再做打擾你的事，但你讓我忘掉你，恕我沒辦法做到。”他可以答應她的任何要求，但隻有這件事無法做到。他可以接受她帶來的任何酸楚、疼痛、不幸，但他不能接受遺忘，不能接受一切歸無。
楚弄影本想親手斬斷兩人羈絆，哪想到向來內斂的雲破語出驚人，徹底被他的一記直球打懵。
雲破垂眸道：“我不會阻礙你做別的事，不管是收集墮神碎片，還是你有其他計劃，甚至是徹底離開我……但我沒辦法忘記你，這是不可能的提議。”
楚弄影咬牙道：“這不是一個提議，而是一個命令，你不試試怎麽知道？你現在才多少歲，時間能讓你忘掉很多！”
雲破：“時間不能讓我忘掉很多，你不是已經試了兩年嗎？”
楚弄影見他油鹽不進，瞬間火冒三丈，她索性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將他用力地摁在床頭上。她感受到手指下溫熱的皮膚和跳動的脈搏，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冷聲道：“雲破，別太把自己當回事，我可不喜歡你。”
“不要再管我的閑事，最好離我越遠越好，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她眼神如冰，死死地製住他，逐漸收緊手指。她隻要稍微釋放電光爪牙，雲破就能皮開肉綻、血肉橫飛。
雲破望著她威脅自己的模樣，他的眼中閃過幽幽的光，非但沒有感到緊張，反而露出懷念的神色，綻放釋然的笑意：“或許這一切就不該開始……”
楚弄影冷笑道：“你這話倒是沒說錯。”
雲破微微挑眉，他並沒有反抗掙紮，反而繼續複述道：“我就不該夢到你，我早該醒過來了……”
楚弄影麵露遲疑，她總覺得此話極為耳熟，似乎勾起久遠的回憶。
藍精靈驚恐地望著此幕，它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漸漸崩塌、支離破碎。
“再見，雲破。”雲破若有所思地望著她，“這是小影初見我時說的話？現在的情況也跟那時好像？”
他至今記得她在城中村小巷裏的登場，她如同貓一樣從高處落下，將其他人揍得跌倒在地，然後掐住自己脖子，狠狠地摁在牆頭。她當時憤憤地說了很多話，許多長句由於記憶變得模糊，但他還能想起部分的短句。
[可惜疤痕不醜，以後你的心很醜……]
[你不是要徹底改變無異能者的現狀嗎？自己瞧瞧第九卷都在幹什麽？天天跟美女嘮嗑，你的雄心壯誌呢？不但做事很蠢，說話還極為油膩，像個軟弱猶豫的中年大叔！]
[不，你沒有錯，錯的是垃圾作者……不行，還是看著就讓人來氣！]
楚弄影突然想起自己初來乍到時的失言，她沒料到雲破的記憶力如此可怕，百八十年前的舊事都能再翻出來，還能再次作為線索推理，一時頗感驚恐。
雲破：“小影，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對嗎？”
當楚門得知世界的真相，《楚門的世界》又該如何進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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