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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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亞村裏，雲破再次回到此處, 已經帶著全套的方案過來。他將認購計劃書念給村民們聽, 其中包括人才計劃、移民計劃等多方麵內容，麵麵俱到地規劃諾亞國的發展。大部分村民對此欣喜若狂, 但其中也夾雜著不和諧的聲音。
沙格力提出異議, 不滿道：“為什麽是用技能及勞動來分配？我們早就有自己的分配方式, 沒道理為此打亂老規矩！”
雲破看到對方憤憤的眼神, 平靜道：“你想用什麽方式來分配？”
沙格力：“我們可以延續村裏的製度, 村長有……”
雲破鎮定道：“這已經不再是一個村, 倘若你們真的想要離開此地，就要用新的觀念來適應世界。”
沙格力：“那我拒絕簽字！我才不會相信莫名其妙的外鄉人, 你們不過是想騙取我們的土地！”
“你們難道不奇怪嗎？這些人為什麽要好心地幫我們？他們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想要借此故意蒙蔽我們, 掠奪我們的財產！”沙格力環顧一圈村民，試圖煽動現場的氣氛，以此要挾雲破。
陳貝才恨不得一根地刺戳死沙格力, 他眼不見心不煩地將頭扭到一邊, 不想理跳腳小人。
雲破對沙格力的威脅毫無反應，他不緊不慢道：“沒問題, 如果你不願簽字, 那就劃地而治，由此分割為諾亞村和諾亞國。不過諾亞村的人不能再踏入諾亞國的國境內，同時無法乘坐航空艇前往各地，也不享有接受教育的資格。因為聯盟法規定, 沒有國家歸屬的人屬於流民，隨意出入他國國境屬於偷渡行為，將會遭受聯盟法製裁。”
沙格力臉色大變：“你、你胡說八道什麽！我憑什麽不能出去！？”
雲破的眼神無波無瀾：“你該不會以為隻要航空港建立，就能跟隨其他簽字的人離開此地吧？實際上，你們是一批被世界拋棄的人，在外界根本不存在任何記錄，即使通過非法手段離開這裏，也沒有國家願意接收。你們沒有能力、沒有知識、沒有異能，是外界最底層的存在，甚至連合法身份都沒有。”
這是雲破必須建立諾亞國的原因，如果單靠卡卡等人的力量，他們窮其一生都站不到普通人的起點，甚至連共和國裏地位最低的普通人都不如。
“如果你以為能像過去一樣坐享其成，那就大錯特錯，諾亞村的生活方式早就不適用外麵的世界。當然，你可以選擇永久地待在這裏，安居在過去的屋子中，隻要別踏入諾亞國的國境就行，我尊重你的想法。”
雲破對沙格力坐地起價的念頭一清二楚，倘若村民們全都聽從沙格力的話，拒絕領土認購計劃，他也不會有異議。他隻能給予他們一次機會，能不能抓住要看對方的選擇。
陳貝才火上澆油道：“說起來，你們村子外圍的土地可是我們開拓的，根據聯盟法現在的條例，我們完全能夠將其認購，根本不需要征得你們同意。各位以後出村記得交過路費，否則可有偷渡的嫌疑呢。”
沙格力大為氣惱：“怎麽會有此等不合理的事……”
雲破心平氣和道：“這個世界的不合理還有很多，我已經為各位做出最公平的方案。大家現在也該清楚，其實外界最盛行的評判標準並非技能或勞動，而是你們眼中不可思議的能力——異能。如果我徹底遵循外界的規則，實際上村中唯一有價值的人，僅有卡卡一人而已。”
村民們都怔愣地望著他，臉上露出動搖的神色。有人悲傷道：“難道我們連存在的價值都沒有嗎？”
雲破沉默片刻，他垂眸道：“雖然這麽說很殘忍，但按照現行的標準，確實如此。”
眾人不免垂頭喪氣起來，卡卡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麽。乎雅露出勉強的笑容，為周圍人加油打氣，安慰道：“沒關係，雖然我們現在還什麽都不會，但早晚能越學越多，找到屬於自己的價值……”
“你也是不認同外界標準，才會過來幫助我們，不是嗎？”乎雅直直地看向雲破，輕聲道，“否則隻要像其他人一樣，把我們丟在這裏就好，根本不用再回來。”
村民們中其實有人拜托過韓煜，想要跟隨聯盟學院的航空艇離開。然而，韓煜徹底地拒絕對方，他給出的理由跟雲破一樣。即使他們能夠踏出此地，也沒有任何立足之處，不會有國家願意接受。除了這片荒蕪的土地，他們別無去處。
雲破低聲道：“是，我確實不認同現行的標準，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標準是否可行……倘若我這回失敗，或許就能徹底死心。”
如果他沒有辦法改變諾亞村，那就該放棄自己天真的念頭，遵從異能及力量至上的體係。與其說他是在幫助諾亞村，倒不如說他在踐行自己的行事標準。他想知道自己理念中的世界，是否能在神野大陸上紮根。
其他地方的規則已經牢固，不會再給他改變的機會，然而諾亞村現在什麽都沒有，便代表什麽都有可能有。
乎雅笑道：“那我們更得為此努力呢，不然世上又少一個願意幫忙的人。”
卡卡同樣打起精神來，他振作道：“這樣也很好，這是我們的家鄉啊！我們逃離這裏又有什麽用，還不如堂堂正正地贏取別人尊重！”
乎雅和卡卡的話在村民中獲得響應，盡管眾人為自己毫無價值而感到難過，但他們似乎又在悲憤中湧起力量，賭氣般地想要證明給外界看。
“沒錯！求人不如求己，好不容易有這種機會，還有什麽可猶豫的？反正我們已經一無所有，他還能騙我們什麽呢！”
“繼續困守下去也是死，總要讓我死前有點希望吧！”
陳貝才沒料到一蹶不振的村民們又湧出鬥誌，他望著如此熟悉的畫麵，莫名其妙想起自己的家鄉旱倉國。他明明在出發之前，還對諾亞村充滿不屑與惱怒，對雲破的認購計劃極為不滿，可現在卻心情複雜，再沒法說出話來。
陳貝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情緒衝動的緣故，原來他是在嫉妒與不甘啊，他是在憤慨當年為什麽沒人願意幫旱倉國。他的親人們恐怕也曾期盼著救贖，隻是在貧瘠與淒苦中喪失希望，耗盡數代的力量才踏出第一步，艱難地將他送出來。
他們當年一定也希望獲得幫助，隻是他們不夠幸運，沒有遇到雲破。
他隻是將自己的遺憾遷怒於諾亞村罷了，這是一種毫無由頭的複雜人性，類似於“你憑什麽不能吃我吃過的苦”，根本沒有意義，沒法解決問題。
如果說陳貝才過去隻是按部就班地完成指示，他現在便真正地對諾亞村產生好奇。他想知道這個地方能變成什麽樣，也想知道雲破製定的新標準是否能延續下去。
雲破和諾亞村全體村民最終和平地達成協商，他通過資金和學院開拓土地認購諾亞國的部分，村民們則通過舊有土地及資源認購剩餘部分，建立諾亞國。在諾亞國裏，異能並不是衡量的唯一標準，部分製度借鑒費頓共和國，但以按勞分配為主體。
這意味著，雲破和其他村民別無兩樣，他並不由於異能和資本而高人一等，依然要為諾亞國付出勞動與努力。當然，他被村民們票選為首任領袖，盡管現在地位跟村官差不多，但好歹叫做“諾亞共和國統帥”。
雲破的心態很想得開，他倒不執著於此名號，隻是諾亞國如今人才凋零，沒有更加合適的人選。卡卡等人成長起來還需要時間，他必須撐過最為艱難的時間段。
所有事情處理妥當，村民們也升起無限的熱情與勇氣，迫不及待地想要大施拳腳。散會後，卡卡找到雲破，問出心底的疑惑：“哥……統帥，既然我們沒有建國，出去也無處落腳，為什麽你當時還問我願不願意走呢？”
這是卡卡唯一的疑惑，要知道他那一刻難過不已，想要放聲大哭。
“對不起，請你把那當做小小的考驗吧。”雲破苦笑道，“我隻是很想知道，世界上有沒有跟我同樣想法的人存在。”
如果卡卡當時毫不猶豫地跟著走，雲破或許不會認購諾亞村，但小男孩哭著拒絕自己，一切就改變了。這代表世界上有跟他一樣的人，他的理念可以傳遞下去，他做的事並不是毫無意義。
當然，這像是在試探人性，對卡卡來說有些失禮。
好在卡卡並不生氣，他反而笑道：“就像神考驗人一樣？檢驗人類值不值得同情？
雲破認真道：“我不是神。”既然諾亞國已經建立，那他就更不能是神，這是原則性問題。
小男孩笑嘻嘻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沒有太注意雲破的提醒。片刻後，卡卡突然想起什麽，又小聲道：“那姐姐還會來嗎？她是不是不喜歡這裏？”
雖然楚弄影看上去很不好惹、說話直來直去，但她和雲破是卡卡最喜歡的外鄉人。在卡卡眼中，雲破拯救此處的善，楚弄影懲戒此處的惡，兩者缺一不可。
雲破聞言一愣，他的眼眸黯淡下來，強壓近日的不安感，強撐道：“她隻是……有點忙……”
卡卡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我會好好努力的，爭取在她來之前讓諾亞村、不，諾亞國更好！”
雲破望著天真無邪的卡卡陷入沉默，他不知道如何附和，也沒辦法試著傾訴。
卡卡嘀咕道：“那我果然是看錯了，我前不久外出看到類似姐姐的人，還奇怪她怎麽不來村裏……”
雲破詫異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卡卡茫然道：“好像就這幾天？不過應該是我看錯，不是說現在沒法有人來？”
雲破內心大為震驚，其他人確實沒法來到諾亞村，但楚弄影屬於例外。兩人分別持有一個空間鈕，可以自由地穿梭於聯盟學院與諾亞村，而且不會被旁人發現。他確實察覺到她的繁忙，但他現在感到她忙碌背後的不平常。她不去諾亞村，究竟要去哪？
這是一片布滿風沙的荒原，除了諾亞國以外，隻剩一處地方。
宿舍內，楚弄影如往常一樣回到屋裏，她剛剛從墮神神境歸來，如今還有些疲憊。她將兜裏的一袋墮神碎片取出，隨手丟在桌上，便聽藍精靈道：[世界核心在樓下。]
“傲天？他來做什麽？”楚弄影麵露詫異，她打開小蘋果，才發現雲破兩小時前給自己發消息，然而她戰鬥中並未注意。她抬頭往樓下張望，果然看到昏黃路燈下的人影，他就站在宿舍樓不遠處，如同一棵挺拔而安靜的雪鬆。
楚弄影隻得匆匆更換外套，忙不迭地往樓下趕。她確實有意識地避開雲破，但還沒到不回消息不露臉的地步，如果今晚不跟他見一麵，估計小龍傲天能等一夜。他在部分事情上分外執拗，完全不在乎時間成本，她好死不死算其中之一。
“你怎麽不回去等？我睡過頭沒看到，要是睡到天亮，你不得等一夜？”楚弄影完全不知雲破等候多久，好在她反應速度極快，馬上就給出理由。
雲破倒沒有責怪她的意思，他露出柔和的笑意：“沒關係，這不是等到了？”
“有什麽急事嗎？我以為你學生會很忙？”楚弄影一向演技過人，她的語氣自然流暢，跟他似乎毫無隔閡。
雲破將她的微表情看在眼裏，他微微垂眸，輕聲道：“三年級就要跟隨導師學習，我怕你不了解學院教授，所以擬了張單子給你看。我猜你不喜歡太死板的教授，就提前篩選一遍，你可以再挑一挑。”
楚弄影的眼神飄移一下，她低聲道：“但我已經選好導師了……”
雲破有點意外，平和道：“是嗎？哪位教授？”
楚弄影大大咧咧道：“尹霑星，韓煜以前的導師，據說根本不管學生，我果斷就選他了。”
雲破沉默幾秒，他若有所思道：“小影跟韓老師關係很好呢？”她好像經常跟木係學院輔導員扯上聯係，這已經不是第一回。
楚弄影：“好歹以前一起在武道場混過，一般般吧。”
雲破安靜地望著她，他的眼眸中翻滾起幽深悲傷的海浪，鄭重其事道：“小影，你有想對我說的話嗎？”
楚弄影茫然地看向他，她佯裝輕鬆道：“沒有啊？為什麽這麽問？”
“真的沒有嗎？”
“真的沒有。”
雲破見她麵不改色心不跳，他的心瞬間沉入深不見底的幽穀，品嚐到酸澀難忍的味道。他的心情失落不已，感受到兩人前所未有的生疏，可麵上卻溫和地強撐：“好的，那你早點休息吧，你最近好像很累。”
“那也累不過你，哪有你事情多？你也早點休息吧！”楚弄影深信自己的表現毫無破綻，但她莫名有點心虛，慌亂地跟他揮手道別。
雲破如往常般好脾氣，他跟她揮手告別過後，就目送她一溜煙上樓，眼神黯淡下來。她今天是口不擇言的小騙子，嘴裏根本沒有一句真話，可他沒有拆穿她。
他有時甚至痛恨自己過於了解她，她對他人所向披靡的演技瞎話，在他麵前毫無作用，但他多希望能被蒙騙過去。她在故意躲著自己，千方百計地遠離他會出現的地方；她根本沒有睡覺，而是在墮神神境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想不著痕跡地斬斷聯絡，希望他能忙於工作徹底遺忘她。
他看破她所有的謊言，卻隻能無奈地選擇相信，即使他出言質問，也沒有任何意義。他甚至能想象到她敷衍的回答，她會慢悠悠地反駁“沒有故意躲著你，我隻是對學生會（諾亞村）沒興趣”，或者是“我又不像你一樣好學，當然選事情少的教授”，肯定會避重就輕。
尹霑星是唯一擁有特別辦公室的教授，而且跟雲破沒有任何交流，她可謂煞費苦心。
雲破突然心生無力而茫然的感覺，他好像又在不知不覺地失去什麽，卻隻能眼睜睜地望著其流逝。他對她沒有任何辦法，似乎從兩人相遇時就是如此。他盡全力掏出最好的一切獻給她，而她自由地選擇要或不要。
他早就將手裏的底牌全都打出，再也沒有挽留的辦法，而她隨時有抽身離開的機會，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他不想歇斯底裏地出言質問，最後引來她的討厭或嫌惡，即使他胸腔內的不安感快要爆炸，他也不願給她留下壞印象。
他在她麵前，好像永遠是城中村裏自卑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捧出僅有的東西，期盼著她的垂憐。隻要她不再需要他，他的努力也就失去價值，從來都是她握著兩人關係中生殺予奪的權力，而他無力反抗。
現在她已經厭煩這一切，那還能再維持多久？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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