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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荒村祭拜 下

  寒酥接過了香恭敬的拜了一拜,問道:「這些黃土埋的是誰?」

  皇帝垂手而立,墳墓肅穆蕭然,空氣里彷彿飄揚著許多人的英靈,他道:「前朝天下鎮國大將軍,蒙瀾。說到底你們家與他也是有些淵源,你這一拜當作是替聶寒彧還他一份恩情。」

  寒酥退了半步,看著那碑上的忠字,死死壓制著心裡的激動和苦痛,依舊平和的回答道:「我只知道大哥在軍中曾有軍功,不知道他原來和蒙,他和蒙將軍究竟有什麼淵源,我們家究竟欠著蒙將軍什麼恩情?」

  皇帝感受到了她壓抑的痛苦,以為是骨血緣的使然,給她解釋道:「那一年蒙瀾死守邊境,遣了幾名心腹還魂朝,將越西的布防圖送回兵部,才免去了越西東進的危機。你大哥也因為這份軍功,得以存活。也因為如此,才有你十歲那年因緣巧合的病癒。」

  寒酥一幕幕回想起當年的詳情,當年的情報是送出去了,不過卻是送到公主府,而非兵部。那時才查清大軍陷落的真相,率軍前去時,只尋到了蒙瀾殘缺不全的屍體。也正是蒙瀾與三萬先鋒軍的無一生還,徹底激化了與先帝的矛盾,還朝的三日里,不眠不休,朝廷里竟然由著一個宦官來處置大將軍的後事。

  那是她第一次提著蒙瀾的劍,斬殺干政的宦官三十六人。內侍監的多少高手,都在那場殺戮里殞命。

  蒙瀾這兩個字,這個人,前世今生,於她而言都是極為重要的存在。

  她說不出話,見了那旁邊的勇字碑,於是問:「蒙將軍生死為國,終身未娶,這個忠自然是當得起。那麼這個勇字又是誰?能和蒙將軍合葬一處,這後頭的墳墓又是?」

  皇帝看著那墓碑,透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語調也不如方才那般驕傲,「這是前朝的常山公主蕭秋水,他們二人情份感天動地,所以葬在一處了。這後頭的,是常山公主的近衛,在十年前行刺先帝,幾乎是挫骨揚灰。而尋回他們的屍骨,是常山公主最後的一點遺願。」

  「不可能,我才去過常山公主陵墓,等等,蒙將軍在那裡也是,也是有一座墓。」她頓了一頓道:「既然這些人葬在這裡,那麼那裡只怕是個衣冠冢,人都死了,又怎麼會在乎這些,那麼陛下,您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呢?」

  皇帝看著她,聽完她幾乎是有些胡亂的詰問,彷彿說著一件極為理所應當的事情,道:「這天下人當有天下的人敬畏,平反后,自然要給百姓一個交待,朝廷不會冤枉薄待了這位深得民心的公主。從某種程度上說,她給了太多百姓信心,這個世道是有希望的。」

  寒酥心下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天下人需要希望,更需要傳奇的故事,來支撐著朝廷所需要的敬畏。

  「陛下,死人在乎什麼,死人什麼都不在乎的。不過人死了,卻也有死了的好處,畢竟真相也並不那麼重要。如果陛下真的要為她平反,為什麼要將她葬在這裡?在公主陵墓不好么?」

  那裡來的什麼平反,她的狂妄是真的,行刺是真的,謀反也是真的。只是現在她越發的看不透這位從前教導她支持她無數次在暗中幫助她的恩師,只覺得有什麼大網前世今生的將她纏繞的透不過氣。

  「蕭秋水於國是有些功勞的,所以她可以受那些百姓的膜拜。可是由著她引起的動蕩卻也是不容赦的罪過,所以她只能在這裡陪著這些為她出生入死的人,懺悔。」

  她背對著皇帝,不敢教她看見自己眼底的失落和絕望,的確對於她來說,沒有什麼愧疚比多年前連累的那些人更為深重,以至於後來的好幾年裡她都夜不能寐。

  「我聽說這位公主是性情中人,對於一個至情至信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折磨比情感道義上的折磨更深重了。那麼為什麼這墓碑上刻著這個勇字,是嘲諷呢還是責罰?」

  皇帝搖搖頭,想到那時這個倔強到底的徒弟也是在擔當得起這個字,便道:「她從前曾經說過一句話,天下男兒能做的,我們女子自然也做得,為何偏生要低男兒家一等,我偏是第一個不服的。果然後來很多年,男兒家做到的她做了,男兒家沒有勇氣做的,她也做了。可是勇氣可嘉與衝動魯莽,有時候並沒有什麼區別。」

  那是很久的時候了,年幼的蕭秋水也僅僅只因為父母的不公,賭氣說了這句,沒曾想道,卻被流傳出來,成為一個不自量力的佐證。

  寒酥看著墓碑,冷笑道:「我在家這些年,看著兄嫂過日子,才明白這世上的平等不是男兒上沙場女兒也得拔刀向前,更不是朝堂上三尺白玉當有女兒一半位置。而是各有所長,互相愛重。到底,她當時有這般想法,已經確定了自己是不如男兒的。若是真的自信,又何須汲汲營營的證明什麼?」

  她看著那個墓碑上的勇字,覺得諷刺極了。

  皇帝很是欣慰,也隨著她的眼神看去,彷彿是在對那墓碑里的人說:「是啊,自己若是強大,根本無需證明。一味的要論個高低,自然是心裡先矮了半截,矮了半截的勝利,和輸了有什麼兩樣。」

  她看著兩座墳墓紋飾雕刻幾乎一模一樣,於是道:「陛下,將軍與公主的墳墓不宜一樣,這細微差別顯示的是夫妻墓的紋飾,若有機會,便改了吧。」

  皇帝有些驚訝,不知眼前的女子怎麼知曉這個皇家才能用的紋路是夫妻所用。卻也未做多疑,道:「她二人,情比伉儷,生不能結成夫妻,朕也算是給她們完成一個願望吧。」

  寒酥呼吸立時急促,說不上是怒還是悲,只道:「他們二人都是光明磊落的人,不是陛下所說的那樣,不可能有您說的那種情份。連您都要誤解他們么?」

  皇帝看著她的急促,疑問道:「天下皆知的事情,丫頭為什麼會覺得是誤解?」

  寒酥直眉對上他的眼神,一字一句的解釋道:「傳言里,常山公主心所屬才子栩栩孟君,她是個堅貞的人,根本不可能與她人有男女私情。」

  皇帝覺得有些好笑,道:「丫頭戲文聽多了,所以對常山有了幻想。若不是男女之情,又怎麼會不顧上下幾百口的姓名,后族榮耀富貴深入敵軍。若不是男女之情,怎麼會幾次三番的瘋魔殺戮,所殺的都是牽連了蒙瀾的人。若不是男女之情,怎麼會為了蒙瀾幾次差點丟了性命。你口中的栩孟君,倒是沒有這些故事。」

  她驟然笑了,不知是委屈還是無奈:「原來世人以為她為了情愛才會生死不顧,我卻明白,對於常山公主而言,兄弟之義,朋友之情,師友之恩,並不比男女之愛輕上半分。或者世人還是覺得,她一介女子,只能傾斜在情愛的這一頭。只是沒成想,您也會這麼覺得。」

  他心底如何不知道這個徒弟的本性,又如何不知她的脾氣,為了那些人是可以真切的不要性命的。為了自己的恩義師徒情份,更是不惜行刺皇帝,背負萬世罵名。她本來可以做到更多,卻是成也至情至性,亡也至情至性。

  二人不再說話,皇帝也當沒有這場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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