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大旱
公元1589年,明萬曆十七年。
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好的時代。
7年前,改革家張居正死了。在他死後2年不到,萬曆皇帝派人抄了他的家,張居正的長子自縊身亡,家人或被餓死,或遭流放。
2年前,名臣海瑞死了,死前還惦記著自己欠了戶部5錢銀子。海瑞死後,後知後覺的朝廷追贈海瑞太子太保,謚號忠介。
1年前,良將戚繼光死了。戚繼光戎馬一生,晚年卻因受張居正案所累,被罷了薊鎮總兵之職,調任廣東鎮守,落個家徒四壁的慘狀,鬱鬱而終。
而早在3年前,不過才20幾歲的萬曆皇帝便以自己「頭昏眼黑,力乏不興」為由,暫罷了朝會。幾年來,萬曆不時以舊病複發為名,拒絕上朝。朝臣們見到萬曆的機會越來越少,直至開創了「不郊不野不朝者30年」這樣的奇葩時代。
名臣死了,良將死了,皇帝也懶得上朝了,但社會卻依然在發展,甚至於發展得比以往更加繁榮。
據史家考證,也就在這個時期,人們的生活觀念由勞作轉向了享受,於是,唐伯虎之畫,永樂之剔紅,宣德之銅爐,時大彬、龔chun之紫砂壺,都成了人們追捧的時尚。
在中國人的傳統中,有「柴米油鹽醬醋茶」這開門七事,到了萬曆年間,變成了談諧、聽曲、旅遊、博弈、狎ji、收藏、花蟲魚鳥這所謂「新開門七事」。
熙熙攘攘中,沒有人知道在大陸的另一端,歐洲人正在揚帆出海,探索世界;觥籌交錯間,也沒有人關注在極北之地,建州女真首領**哈赤正在厲兵秣馬,覬覦大明的萬里河山。
史學家感慨說,這是明朝由盛而衰的轉折點;文學家稱讚道,這是市井文學最為繁榮的時代;經濟學家把這個時期稱為中國資本主義萌芽之初;後世的草根憤青則扼腕長嘆,言必稱:如果給我一次機會……
就在這紛紛擾擾的憧憬與怨念之間,一個來自於後世的靈魂墜落凡塵。
……
史載:明萬曆十七年四月,南畿、浙江、江西、湖廣大旱……
江西布政使司,南昌府豐城縣,位於城南的折桂鄉龍口村。
「大家都跪好了,一會聽我的號令,一齊向井龍王磕頭,不許笑,不許喧嘩,惹惱了井龍王,打不出水井,大家今年都準備吃觀音土過年!」
一個差吏模樣的人站在一群匍匐在地上的百姓面前,趾高氣揚地指揮著,也許是因為天氣過於炎熱,他的腦門上全是汗水,臉,是豐城縣衙里一名普通的典吏,不過,在百姓面前,他可就是了不起的官差了,到村裡來這十幾天時間,村民們不得不好吃好喝地伺候著他,稍不如意,他就要發飈,時不時地把知縣老爺和村民家的女奉知縣差遣來到折桂鄉,倒也不是專門來魚肉百姓的。他承擔著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那就是在當地打井抗旱。
豐城位於贛江下游,境內水網縱橫、湖塘眾多,本來不應缺水。誰知今年的旱情是如此嚴重,縣境內的小河已經完全斷流,湖泊、山塘都只剩了一個底,至於各村的水井,那一點可憐的井水,還不等蓄滿一桶,就會被xing急的村民提走。原本浩浩蕩蕩的贛江,由於上中游各府縣競相提水,流到豐城境內時,已經瀕臨枯竭,根本無法用於灌溉了。
面臨著如此嚴峻的形勢,布政司、南昌府、豐城縣的各級領導紛紛發表重要講話,要求村民們團結起來,共同抗擊旱情。布政使、知府、知縣等人都率先捐出幾個月的薪俸,又從各處擠出一批錢糧,用於支持民間打井。鄭chun正是由豐城縣衙派出的打井隊負責人之一。
儘管天氣大旱,但在地處贛撫平原腹地的豐城,地下水資源還是非常豐富的。十幾天來,全縣各鄉紛紛傳出打出高產水井的喜訊,雖然這些水井的出水量還談不上能夠緩解全縣的旱情,但已經讓知縣韓文看到了一些希望。
當然,悲觀的消息也是有的,各處打井隊的效率實在是讓人不忍卒視。韓文徵用了全縣所有的巫師神漢,讓他們負責勘測井位,然而,往往要打出三四口廢井,才能打出一口水量充盈的水井,大量的金錢就這樣扔在一個又一個深不見底的干坑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