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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天都石窟(上)

  中軍徐徐來到沒煙前峽,這裡地形十分險惡。 

  後面是葫蘆川,南邊是鎮戎寨,以及須彌山,在須彌山那一端還有一條更險惡的道路,那是石門峽,也就是百姓嘴中的沒煙南峽,而沒煙前峽,又被稱為北峽。 

  向北便漸漸深入西夏人境內,向西便是天都山。 

  以前一直沒有人注意。 

  鄭朗提出后,老種馬上看出這裡的戰略地位,曾建議於此築城。 

  鄭朗否決,其他三路不配合,僅自己一個涇原路於此築城,也就要以一路兵力與西夏舉國兵力死磕,只要築城,元昊必須得死磕,會產生什麼樣結果? 

  老種嘆惜一聲。 

  也無奈,只能同意鄭朗的做法,壓縮空間,最大限度消耗西夏的國力與兵力。 

  但此刻,陸續有很多百姓從北方而來,在將士帶領下,奔向南方。 

  這次開了一朵花,宋軍軟硬兼逼,使得天聖寨北面的諸寨,再次大規模向渭州南遷。 

  但鄭朗並沒有對他們真的動手。 

  民族政策,還得以安撫為主,比如滅蕃等三個羌族,最後也歸順宋朝。 

  能拉攏是最好的,一旦開始仇殺,這是真正的邊民,離西夏境內咫尺之遙,會隨時潛入西夏境內。因為仇恨,將會成為西夏人的死忠,成為西夏的折家軍。 

  使用暴力,只有到萬不得己的時候。 

  就象元昊屠豐州城,結果是很可怕的,自此以後,府麟路活下來的百姓,他休想再招攬。 

  想到這裡,低聲對身邊侍衛吩咐一句,侍衛下去傳令各軍,只要這些百姓進入天聖寨后,勿必要對他們善待之。 

  軍隊再次紮營。 

  天色將暮,滿川黃草,樑上一片血色。 

  遠處地平線上出現一批人馬。 

  到了近前,范純佑翻身下馬。自今年準備來西北,鄭朗將幾個學生全部打發出去,王安石留在江寧,從前年起他父親王益身體就一直不大好,於是讓他留在江寧服侍父親。嚴榮留在京城,范氏兄弟還給了他父親。 

  反正我也在前線,大家彼此彼此,你們還是回父親身邊,受受他德操的薰陶。 

  事實范純佑去了范仲淹身邊,替范仲淹做了許多事,成了范仲淹重要的幫手。但與歷史吻合,為了替父親分擾解難,留在西北,沒有去參加解試。 

  但范純佑對鄭朗還是十分敬重的。 

  這些年不但跟著鄭朗學了許多儒家的學問,還學了做人,做官,躬身說道:「見過鄭大夫。」 

  「我聽說你也在細腰城?」 

  「嗯。」 

  「怎麼……?」 

  「是聽到鄭大夫親自來到天聖寨,又出大軍於沒煙峽,於是我趕了過來。」 

  「是你父親對你說的?」 

  「是。」 

  鄭朗一樂,自己這麼大動靜,范仲淹多半心中也猜出一些。 

  還是沒有指望范仲淹,軍事理念不一樣,說了,范仲淹也未必出兵配合。就是配合,也有限,離府麟路更近,元昊一旦回兵,范仲淹的援兵首當其衝,自己還會為其分心。 

  可是對這個曾經的學生態度很好奇,問:「范大郎,我若出軍主動進攻西夏,你是怎麼看的?」 

  「鄭大夫,果然想要攻打西夏?」 

  「難道你不贊成。」 

  「我也不知……道,」范純佑嚅嚅道,又說:「鄭大夫,務必要小心。」 

  「我做事一直很小心,」鄭朗道。 

  趙珣要求他帶隊發起第一戰,鄭朗便給了他一張紙條。第一戰攻擊為輔,吸引敵人前來埋伏圈為主。不但要攻擊敵人,還要擄一批人過來,於是派斥候仔細地察看,各個路段騎馬會需要多長時間,步行會需要多長時間。也就是撤退時,一邊押著擄來的百姓士兵甚至和尚,一邊還要計算撤完每一段需多長時間。不能快,也不能慢。 

  並且身後很有可能會有幾萬敵軍糾集,隨時能趕上來。 

  這可是一個高難度。 

  趙珣看了后,大半天未作聲。 

  鄭朗才說,還是讓狄青親自率領。 

  但趙珣也有一個重要的任務。 

  這種打法精密到每一盞茶時間都要計算,謀划的人必須要有智慧,執行的人必須聰明。 

  可是認真分析,鄭朗還是那種寧肯多用腦筋,寧肯少取得戰果,也勿必穩妥的打法。比如他還沒有出兵,後方就在布置朕防,預防敵人不會按照他的步伐走,圍魏救趙,從他路直奔鎮戎軍後方。 

  這種打法勝率高。但是還有缺點,也不能保證百戰百勝,戰場上未知性因素太多了。對統帥與將領要求更嚴格。雖穩,但步步為營,步步要精確的計算,也就不會出現霍去病那種兵去千里的奇迹。 

  看似以一路之兵,進攻西夏境內,實際小心得另人髮指。 

  勝的機率高,但不會出現王韶那樣奇迹般地大勝。 

  這就是他小心註定下來的結果。 

  甚至老種曾獻了一策,兵出天都山,吸引西夏主力部隊,然後派一支精悍的奇兵,迅速撲向靈州城。對物資觀念,鄭朗老種與張亢一樣,除了少量牲畜外,其他的物資能燒不能帶,否則會拖累軍隊速度。 

  出其不意拿下靈州,放上一把火,將靈州燒得一乾二淨,西夏人會舉國震恐,直接動搖各部對李元昊的忠誠。當時鄭朗忽然想到諸葛亮與魏延的故事,魏延也曾要求諸葛亮出奇兵齣子午谷,直搗關中,被諸葛亮拒絕。 

  因為有無數未知性,鄭朗依然否決。 

  功成元昊會十分悲催,功不成,自己軍隊會陷入敵境後方,有可能被全殲,鄭朗不敢賭。 

  包括眼下開的這朵花。 

  宋軍猖獗,有的西夏將領心動,想要打。然而派出斥候悄悄看了一下,這些花瓣都是騎兵,在不斷流動,難以伏擊。伏擊得不好,會隨時被其他數支花瓣卷上來包圍。 

  直接攻打中軍,只要一頭扎進來,宋朝中軍防禦,其他花瓣層層裹近,自己兵力又不足,依然還會失敗。 

  只能鬱悶地看著這個花柱子徐徐進入沒煙峽,向天都山逼近。 

  「鄭大夫,朝廷送來一份邸報。」 

  「什麼邸報?」 

  「朝廷嘉獎大戶李氏借二十萬貫錢給朝廷,又因國家危急,勒令上等戶交納一定科配之額。」 

  鄭朗愕然。 

  這段歷史他是知道的,因為打了三年的戰爭,國庫空虛,趙禎將主意打到大戶人家身上。 

  平常你們這些有錢,越有錢越不向國家交納稅務,朕只能向中貧戶徵稅。如今國難當頭,也到你們出力的時候。 

  借李家二十萬貫錢,打了白紙,後來給了幾個空頭小官打發。不但李家,還有許多大戶人家,利用科配的名義,強行斂財,多者達到上萬貫,少者也有幾千貫。 

  能被朝廷盯上的大戶富戶,讓皇帝抹下臉面,巧取豪奪,朕還要你幾百貫嗎? 

  這是趙禎執政時最有意思的一幕。 

  似乎真讓他斂了好幾百萬貫錢。 

  但鄭朗坐下來細想一會,肯定不是趙禎的主意,多半是章得象想出來的辦法。 

  宋朝人的確有錢,有許多士大夫讀司馬遷《貨殖列傳》時十分不解,司馬遷說樊嘉有錢五千萬,也就是五萬緡錢,說他是高貲。 

  這點錢就算高貲?那麼宋朝的高貲不要太多。 

  似不足道! 

  中人之家財五萬貫甚多,何足傳之於史。 

  五萬貫財產只是中人家的財富,太普遍了,為什麼要記載下來,流傳史冊? 

  那麼多到什麼地步才算富戶?中者儲錢三五萬千錢,上者三十萬千錢。司馬光的高貲在宋朝京城只能算是中戶。家產達到三十萬貫經上,在京城才勉強算得上戶。按照購買力計算,一億多人齤民幣的家產,再扣除高價房的泡沫經濟計算,那麼有可能三億人齤民幣家產,才勉強在東京城算一個上戶。 

  真相揭開,十分變態。 

  這些人家除了一些高級官員,比如鄭朗家,若沒有大事發生,無論鄭家怎麼花銷,積累下來的財富也會十分驚人。 

  經商,宋朝商業發達,有許多人抓住機遇,一夜暴露。曾有一個掮客,替幾筆大生意做了一個中介人,僅所得的中介費,使他數月間擁資產十幾萬貫。 

  海客,也多屬於頂級富人那種。 

  另外放高利貸,受害人甚至有官員。有的官員才開始上任,是低級官員,收入少,招待安家花費大,又要準備行頭,打點上司,於是也倒在高利貸下。宋真宗一看不行,那麼多高利貸商人追著自己的小吏討錢,成何體統,於是刻意下了一份詔書,新及第授官人無得以富豪權錢,倍出利息,至任所償還,所在察舉之。 

  你們放高利貸收利息,朕不管,但不要打主意竟敢打到朕的官員身上。 

  放可以,不得收利息,什麼時候他們赴任拿工資了,什麼時候才能還你們的錢。 

  但有誰將這道詔書當作一回事? 

  繼續有人中招。 

  王旦未發達之前,是一個小吏,高官拿的薪水高,但低層小吏薪水也不高,有的一年不足一千貫錢,京城居貴大不易,被高利貸逼得沒有辦法,於是典當自己的馬償還。 

  章得象同樣也中了招,母親死了,在辦喪事,加上當時他僅是一個知縣,不貪不污,家中不算好,於是借了八百千錢救急。結果他去京城赴任,高利貸商人追著他討要,不讓他從玉山前去京城。去可以,得先將我的高利貸償還。 

  不但八百緡錢本金,還有很多利息,章得象丟了大面子,還好玉山的寺院大和尚出面,出資替他償還,高利貸商人才將他放行。 

  所以鄭朗心裏面立即想到這種殺「殺富救國」的辦法,多半是章得象想出來的。 

  范純佑說的不是佛仇富殺富,而是都想出這種歪主意斂財,國家財政壓力有多大?出戰一定要慎重。 

  很可能是受范仲淹影響,才產生的這種想法。 

  鄭朗不以為然。 

  雖有些出忽他的意料,但因為自己,比史上要好得多。 

  因於財政壓力,趙禎為了斂得前方所需的經費,默視下面官員想方設法斂財,甚至將老百姓五年六年八年後的稅賦都提前征了上來。 

  對於那些貧困百姓,這個七八年後的稅能征么? 

  但是舉國之力后是什麼結果? 

  三川口實際犧牲不足一萬人,好水川一萬多人,定川砦七萬人。一次比一次嚴重,趙禎還有沒有打下去的勇氣? 

  而且殺富也能小殺殺。 

  除了李家外,其他人家也不多,幾十萬貫家產,斂你幾千貫算多嗎? 

  鄭朗不鼓勵仇富,財中集中造就許多大資本家,對商業流通會產生好處。但最少得交一個稅,可是他們越是富裕,越有特權,越不會交納稅務。而且有的商人魚肉鄉里,或者放高利貸。這三條皆是鄭朗最痛恨的。 

  問道:「范大郎,孫子說兵者,國家大事也,不可不慎。為什麼他前去吳國,與伍子胥多次率領軍隊,攻打楚國?幾乎年年戰事不休。」 

  「為什麼?」范純佑很茫然。 

  「楚國國家強大,富裕,兵多將廣,百姓人口數量也是吳國的十幾倍之眾。吳國狹小,僅擁有東南之地,南方還有充滿敵意的越國。只有乘楚國主昏臣佞的時候,發起連續進攻,每次擊敗楚**隊,都在消耗楚國的力量,使士氣低落,看到吳兵到來,楚軍就會產生害怕。吳國自己雖有壓力,可以從楚國擄掠部分財富,補充自己的供給,又因為一次次大勝,激勵百姓的民心與凝聚力。數年下來,彼消此漲,一舉進入楚國王都。若不是運氣好,若大的楚國會撤底被吳國從地圖上抹去。你再看一看現在,我軍只有一昧被動的防禦,敵人皆是騎兵,始終以多打少,一敗再敗復敗,十幾次敗下去。我國再富,也被損耗一空,楚國的以前,就是宋朝的以後。」 

  范純佑更加茫然。 

  這種理論顯然與他父親的理論有著天壤之別。 

  鄭朗又說道:「朝廷里有許多大臣想議和,包括你父親。雖屈辱之,不用打仗了,國泰民安,也不會出現現在的財政壓力。但元昊是什麼人,一頭喂不飽的野狼。你見過誰能將野狼訓練成看門狗的?想要和,必須給他巨大好處,得到這個好處,再次休生養息,恢復元氣。然後繼續攻打,我朝不得不加籌碼。又為了防禦,在陝西諸路派駐無數軍隊。百年下來,我朝必然滅亡,你我的子孫,會成為亡國之奴。」 

  范純佑瞠目結舌。 

  鄭朗拍了拍他肩膀,說道:「既然你來了,隨我一道行軍。爭取以後超過你父親。」 

  總之而言,范家四郎沒有一個差的。 

  拘於局內,不象自己知道將來的歷史,眼界不同,鄭朗對范仲淹保守的做法,並不嫉恨。 

  嫉恨的是另一些人,楊偕等人,貪生怕死,又十分虛偽。 

  莫要小視這些人,府麟路的諸將戰功,正是這些君子們,差一點徹底將他們抹殺。 

  但心中有些小小的不爽,朝廷邸報不定期的發出,既然發到細腰城范仲淹手中,也發到了渭州,葛懷敏這個老小子,居然不派人送來。 

  先忍著。 

  第二天中軍再次徐徐出發。 

  眼看十月中旬過去,但鄭朗不急不躁,徐徐西上。 

  他慢悠悠的,西夏那邊卻慌作一團,到處在調集軍隊,趕赴天都山,準備防禦。 

  三軍就要出沒煙峽,到了這裡,已經真正屬於西夏疆界,鄭朗忽然命令三軍後撤。 

  強行捲走大部分各族百姓,返回去了。 

  西夏諸將氣得差一點噴血,原來是虛張聲勢啊,實際是為了百姓。 

  一個個恨得牙直咬。 

  興沖沖而來,不能全部呆在天都山,只好怒氣沖沖的撤回各部。 

  回去時鄭朗抄了近路,自石門峽去向好水川。未到好水川,施從光押著一些輜重來到中軍,鄭朗將諸將召來,也包括范純佑,等眾人坐下,鄭朗說道:「我軍去又歸,敵人雖虛驚一場,卻更加小瞧我們,也更加不設備。」 

  宋軍弱啊。 

  一進一退之間,反而會讓西夏人產生更多的松馳。 

  這種虛虛實實,多做偽裝欺騙的戰術,正是李元昊最喜歡用的,鄭朗幾乎原封不動的還彼之身。 

  鄭朗又說道:「因此,我準備了下面的安排,狄青。」 

  「在?」 

  「你率領七千騎兵,用最快速度衝上天都山,目標……鄭朗在地圖上逐一看著,最後說道:「天都石窟。」 

  「咚!」不但范純佑,許多將領全部昏倒。 

  天都山在西夏地位十分重要,元昊數年前設十二監軍司,其左廂神勇就是駐紮在天都山。三年前野利遇乞領兵五萬駐守在天都山,號稱天都大王。今年春天,元昊正從天都山聚兵十萬進攻涇原路,兵出沒煙峽,前往好水川設伏,大敗宋軍於好水川。 

  此時天都山沒有五萬人,再扣除一些無法立即召集的百姓,頂多只能有兩三萬人,又分散在各處。比較容易攻打。 

  但天都山石窟與其他地方有所不同。 

  這裡多寺院。 

  元昊信仰佛教,天都山石窟南接蕭關,也是進攻宋朝的前哨與進入中原門戶。於是元昊每次入侵吐蕃或者宋朝,都要到此處寺廟裡燒香拜佛。 

  然而按照西夏人的傳統,所居下寢,常留一間,以奉鬼神,不敢居之,謂之神明,主人乃坐其旁。 

  為了防止士兵紀律不嚴,將佛教勝地作為嬉戲之地,元昊又於天都山石窟寺院邊上修了一座行宮。後來元昊於此遇到一個絕世美人,他的兒媳婦沒移氏,上演一出不愛江山愛美人的鬧倒,導致父子反目成仇,給了趙禎一個天大的好機會。不然元昊繼續活下去,宋朝會迎來什麼命運,誰也不知道。 

  其行宮地位也沒有那麼重要,頂多元昊天熱的時候,前來避避暑。 

  但在宋人眼中,性質不同的,怎麼著那也是元昊的行宮,地位不亞於宋朝的西京洛陽。甚至有人直接將這個行宮當成元昊的皇宮。 

  不在夏天,此處行宮也多居住著西夏的諸多貴人。 

  鄭朗直接命令狄青率領七千人攻打西夏的皇宮,讓大家如何能立即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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