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漫長一夜 (二)
一家不大的商鋪之中隻有一個婦人抱著自己不到三歲的孩子在懷中,盡量擋住孩子的視線和耳朵,哪怕是在這麽危險的情況下,作為母親的婦人也不願孩子受到驚嚇,周遭的戾氣,巨響又怎能是一個柔弱的婦人能夠抵擋的,孩子哇哇大哭。
叫的越響越引起周圍暴徒的注意,在越搶越歡,越搶越喪失人性的暴徒逼近下,卷縮在角落的婦人抱著孩子一點點退到最陰濕的牆角,婦人手裏慌亂的撿了一根不大的棍子在空中揮舞,可在眾多的暴徒的眼中隻把那根棍子算作玩具而已。
“東西隨便拿,放過我吧。”婦人崩潰的哭求,但沒了人性的人已經不能不能稱之為人了,婦人還是被拖拽了出去,留下摔在原地的孩子止不住的啼哭。
在滿城敲擊聲響之中夾雜著求救聲,火燃聲,破碎聲,不能施以援手的不良人,武侯不願退出西市,尚存良知的官人緊握著手中的武器想要轉頭回到西市弄死那些暴徒,領頭的望著手下這些年輕的小夥子道:“顧全大局,小夥子們,是兵就得聽令。”
“我們是兵,但也是博安人。”有一不良人開口反駁道,不為別的,隻為了當初初入不良人這個衙門時在安陽日月旗下許過的誓言,隻為了那一句:博安在,我在。我不在,博安在。
“是兵就得聽令,是兵的跟我走。”轉過頭去的領頭下定了決心朝著東市的方向跑去。
是兵還是暴徒,就算心裏再有不願意,可自己還是一個兵,一個安陽的兵。糾結的不良人,武侯隻能跟著領頭一同跑去東市。
可還有一個不良人沒動,就是那個方才反駁的年輕小夥子,麵容稚嫩,最多十六歲,甚至還不到,他從小便沒了爹娘,是博安城的收容處收養了他,所以才在這個年紀便加入了不良人,隻想為這座養他的城獻上一點微薄的力氣。
攥緊了手中鐵棍的年輕不良人逆著眾人撤去東市的方向一人衝向了西市,在火光之中砸到了幾個哄搶的暴徒,暴徒起先有些畏懼動了怒的不良人,畢竟是個官籍。隻圍了上百人卻沒人敢向前進,哪個賊眉鼠眼的暴徒大喊了一聲:“前日也死了個當兵的,到今日不也是沒事麽?”這句話壯了慫人的膽,眾人一哄而上,用手中石塊砸向年輕不良人的頭,用剛拆下來的木板砸向年輕不良人的腿,用剛從鐵匠鋪搶出來的刀刃插進年輕不良人的心髒。
“咣當。”鐵棍砸在地麵上發出一聲被掩蓋的聲響,火光映射下,倒下的最後年輕的不良人仰天躺在地上抽搐著身體,用誰都聽不到的聲音呢喃:“博……安……在。”
年輕不良人用自己的鮮血捍衛了博安人的信仰,用自己的生命捍衛了自己的誓言。也因著誓言,因著信仰弄丟了鮮血,弄沒了生命。
撤走支援西市的命令也是魏王不得已才下達出來的,本想參考呂浮生的意見處理這些事情,可哪知道等來的卻是八個沒用的廢字,呂浮生傳來的那八個字
在魏王的理解中就是先當孫子忍忍,當黑白無常傳達到這幾句話的同時,魏王一手拍碎了身前的長桌。
冷靜片刻的魏王想了想除了遵從呂浮生所言,也拿不出其他的辦法,雖然看似自己手下掌控著除了金龍衛和太子親衛這兩隻軍隊外博安城內所有的士兵,可相比較整個博安城上千萬的人口來說,真的就隻是滄海一粟而已,能夠守的隻有幾個重要的地方。
玄武大道和東西二市最為重要,除卻這三個地方之外重要的地方隻餘十六王爺坊以及權貴高官所居住的幾個
王城附近的坊,而那些坊內居住的人都有家丁護院也不打緊,魏王心裏還抱有一絲幻想若是這些暴徒真的明事理就闖進十六王爺坊的東宮裏殺了太子,自己哪還用整日擔驚受怕,費腦費力的。
事情永遠不會如人所願,潑皮無賴反而最懶惰惜命,不然就去參軍了。也就沒有傻子敢去東宮殺人,哪裏敢去東宮,就連十六王爺坊此刻平靜的如往日無二。
相比較西市而言,東市更加重要,東市多為博安城中王族權貴私下經營的店鋪,若是這些人的核心利益受到了損害,就會麵對多方施於自己的壓力,那時更加喘不過來氣。
再者一點,安陽立國之根本便是高於其他國的包容性,宗教,商業,文化……
正是有了包容性才有了安陽如今的盛世,可這些包容性的前提便是安陽能夠提供一個萬民信任的安全國家,若是在博安城這個安陽國國都失了信,安陽境內所有胡人,外邦因故離去,百姓安何在?包容安何在?盛世安何在?
而此刻舍棄西市的命令也實在是魏王逼不得已才下達而出的,在火光連天的東市,與此同時東市也起了事件。
東市的事件本不該起的,在夜色降臨之前,魏王就排出城內大部分武侯,不良人駐守東市口以及東市的每一家店鋪之前,甚至派出了自己剛剛組建的“側衛”。側衛皆有修煉者組成,雖然剛成立不到兩日,人數還算不上多,隻有百餘人而已,側衛在呂浮生的提議下本就走的是兵在精而不在多的路線。
暮時,夕陽西下,金紅色的光輝映在東市左數第一家飯館,雖然已是暮時,來吃飯的食客已經不多,端著籠屜小二放下手中的東西,拿著抹布擦拭食客不經意灑落的殘渣,老板捂著腰慢吞吞的從後院走了出來,老板歲數已近中年,在後院包了一整日的包子累的夠嗆,換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都未必能撐得下來一整天。
老板年輕時有過妻子,與妻子生下個兒子,本想讓孩子讀書以後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孩子卻不爭氣,長大後整日和街道上的潑皮混在一起,正巧安陽國改為募兵製,萬般無奈下的老板讓兒子去當了兵,孩子成長失敗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老板妻子的溺愛,慈母多敗兒,不例外當得知兒子要去當兵的消息,老板妻子死活不同意,可實在熬不過老板的決定隻好含淚與兒告別。
孩子雖然
讀書不行,可自小喜歡舞刀弄棒,送去當兵也算得上是替他選擇了一條正確的道路,在軍中混的風生水起,不到三年便從士兵混成小將。
好日子不長,就在前幾日衙門派人送來了碎銀布匹說是老板的兒子在一次敵人偷襲之中為了保護戰友撤退為國捐軀,老板一聽便癱倒在地,老板妻子一生隻有這一子,心裏過不去坎,當天就上吊自殺了,老板也是在家緩了數日,知道今日才又重新開張,雖然食客們都不知道老板這幾日為何沒開店,但在老板店裏做工了數年的小二卻是完完整整知道老板家中變故。
小二看老板出了前院,便趕忙上前攙扶,對於老好人的老板,小二在心底裏把他當作自己的父親,小二本身也不是博安人,而是元音國奴隸主販賣到博安的昆侖奴,被老板在多年前用一頓飯換了回來的,平時手腳勤快也就被老板留下來當作小二幫忙店裏生意,雖說小二是奴籍,可人心腸的老板從沒把小二當作奴隸看過,隻把他當作店裏雇傭的工人。
攙扶著老板坐在椅子上的小二道:“老板,今日大雨,生意沒往日的好,但人也不多,往日都是您和老板娘兩人,今日隻你一人盯了下來,快坐下歇息吧。”
“老哦,人不服老,是真不行啊。”老板聽到小二談及剛走數日的亡妻,這兩天對於老板而言卻是比前半輩子加在一起都難過,看起來蒼老了數歲。一臉感慨,揉搓著老腰。
小二話剛出口便覺得說的不對,也不再多說默默走到老板身後按摩著老板的腰部,老板也放下向後錘擊自己後背布滿繭子的雙手,目視前方問小二道:“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八年了,從我十三歲到如今的二十一歲。”
“人年輕就是好,什麽都記得住。若是我兒子還活著就好,今天可是他的生日。卻不想如今就剩下我一個人過了。”
“老板,你還有我,若是不嫌棄,您盡可以把我當作您的兒子。”小二走到老板麵前,唰的跪在地上道。
老板摸了摸小二的頭頂道:“你跟不了我一輩子,在店裏這幾年你也學了我家菜譜的做法,走到哪裏再不濟也能開個館子,也是餓不死的。”
小二一臉惶恐,連忙磕頭道歉道:“我不是有意學的,我不是有意學的。您原諒我吧,我把您當父親養著,隻要您別趕我走就行。”趴在老板的腳邊一直帶著哭腔求道。
老板扶著桌子站起身來,從後堂拿出一個包袱扔給小二道:“裏邊有點碎銀,省著點用,也夠你生活幾個月的了,滾吧,滾出博安城,再也別讓我看見你。”
“老板,您別趕我走,您說什麽都行,別趕我走就行。我走了,您老怎麽辦啊。”小二全身趴伏在地上渴求道,全體頭地這可是元音國最大的禮儀。
老板還是不管,一臉訣別的樣子回身關上了飯館的大門,把自己和小二擱在一扇木門之外,任小二在門外怎樣苦求老板都是不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