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何必不忍

  「既然不忍心，又何必在今日他那麼高興的時候，掃了他的興，讓他傷心難過。」長安忍不住嘆息，從樹叢的暗影里走了出來。 

  月色如水，傾泄在他的身上，給他淡灰色的身影踱上一層銀光。 

  蘭幽靜靜地看著他，很久都沒有說話。 

  長安被她冷如堅冰似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便就著月色瞧了瞧自己，並沒有發現不妥，才有些無奈地對她說：「你別這樣看著我，冷冰冰的，總讓我覺得有些害怕。」 

  「安王殿下也會有害怕的東西嗎？別說笑了。」她的聲音也清冷，泠泠的如山澗的溪水滴石。 

  「唉，別的東西是都不怕的，唯獨怕你顏大小姐？」慢悠悠的聲音，帶著一股讓人安寧的調子。 

  蘭幽緊繃的臉，終於放鬆下來。 

  「進來吧！外面冷，你的身體不好，別又病了！」即使是說著關心的話語，她的聲音也好像沒有溫度。 

  長安卻已經習慣了她這種說話的方式，也不以為意，提步進了樓內，蘭幽隨後把門關上，打了燈籠照著他上樓。 

  「侍候的丫頭呢？」 

  「這麼晚了，我讓她們先睡了。再說，你也知道的，我不習慣在身邊留人。」 

  「放到你樓里的，都是沈放精挑細選的，來歷絕對清白，你大可放心。」長安心裡一陣疼惜，很想摸摸她的頭來安慰她。可想到她不是小安，是清心居里的頭牌蘭幽姑娘，也是背負血海深仇的顏汐，便只好縮回自己的手，悄悄放進袖子里。 

  顏汐看著長安悄悄縮回去的手，有些黯然，默不作聲的跟在長安身後。在轉角處，她把燈籠往前遞了遞，讓長安能夠更好地看到腳下。長安的身體每況愈下，身體的各種器官也大不如前，視力也比以前差了許多。顏汐總是能夠在這些細節處注意他，既不讓他難堪，也不會讓他覺得突兀。這種關心，是平日里一點一滴細水長流積累起來的。別的人是做到如此體貼入微的，只有她記得，只有她做得到。 

  「你剛才說我對顏槐不忍心，確實如此。」兩人默默地走著，靜夜裡只聽得見輕微的腳步聲，及彼此的呼吸。顏汐對這樣的靜寂有些不堪忍受，她終於說道。 

  「我知道的，你從來都是一個心軟的姑娘。」長安的聲音緩慢悠長，在這裡的靜夜裡，很是能夠撫慰人的心靈。 

  「不，」顏汐卻反駁道，「我不會心軟的。即便知道他無辜，知道他知道真相後會很難過。我還是不放手，該利用他的時候，我還是會利用。」 

  顏汐的聲音有些嘶啞，這是壓抑激動所致的。這些年，她已經有足夠的冷靜應對一切了。只有在長安的面前，她才會失控，才會崩潰，才會想要尋找安慰。 

  這是這麼多年來，兩人相依為命，相互依賴締結起來的深厚情誼，是榮辱與共，生死相隨的契約。這種契約不需要盟誓，甚至不需要口頭協議，只是點滴生活的累積而成。可就是這種契約，才是真正的牢不可破。 

  「小汐，你是個女孩子，軟弱一點沒有什麼不好？」 

  「長安哥哥，你覺得我能軟弱嗎？如果我軟弱一點，八年前，我就該跟隨母親而去。而不是苟延殘喘的活在這個世上，日日受這誅心之苦。長安哥哥，我不能軟弱。我甚至不能依靠誰，相信誰？顏槐無辜，可護國公府的其他人，哪個無辜了？他們的手上，無不浸染著我們顏家人的血。顏山，顏夫人，顏柏，顏周，顏高，顏清……他們都該死，我是不會讓他們安樂地活在這個世上，享受著用我父親、我一族人鮮血換來的尊榮的。為了一個顏槐，我又不何必不忍心？」顏汐冷笑一聲，「我的父母，我那什麼都不知道，懵懂如孩童的弟弟，哪個不無辜？我顏家被牽連的其他一百三十八口人，哪個不無辜？」 

  顏汐聲聲控訴，飽含著血淚，但是她沒有哭。 

  她的眼睛乾澀的沒有一點兒水光。她的淚早在八年前就流盡了，在母親告訴她，她的身世的時候，在弟弟被他們害死之後，在母親活活地燒死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她的淚已經流幹了，再沒有多餘的一滴。 

  長安無法安慰她，只好對她說道：「小汐，你還有我。」 

  「呵呵」顏汐凄涼一笑，「長安哥哥，你又何必安慰我。這世上我誰也不信，更不會信你。這八年來你做了什麼事，難道我會不清楚嗎？你為什麼選擇現在來上京，難道僅僅是為了幫我幫司馬長風嗎？不是，是因為你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如果再不回上京，你就沒機會回來了！」顏汐壓抑著自己，才不至於歇斯底里的失控。可是她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長安，那裡面燃燒著一簇能夠焚毀一切的火苗。 

  長安不敢與她對視，只得轉了頭不看他。 

  「生死由天，並不是我能控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