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八章 夢無涯殤（五）
“這番話未免說的太早了。”妖皇淡淡一笑，手掌緩緩掠過傷口，血肉模糊的肋骨立即變的完好如初。
冷楓心神微動，竟然又是虛實轉換，自己早已經見過妖皇的這門法術了，不由的在心裏懊悔，真是大意了。
無盡的波濤駭浪紛紛化作了冷楓，他的身影在海水中模模糊糊，緩緩浮現，仿佛隨時會消失一樣。他依舊與天地連接著，隻要妖皇有任何奇異的動作，他可以瞬間轉移，消失在妖皇的麵前。
紅色的花瓣似有似無的從海麵之上緩緩綻放而出。原本大海之上升起的奇異畫麵，瞬間變成了紅色的花瓣。
仿佛這一片水域就是一朵花枝，可以開出無數的花瓣。讓整個天地都可以為之顫抖。
冷楓的身影從海麵上消失，而最後的花瓣也恰好綻放到他站立的位置。
妖皇不在是閃躲，而是主動出擊，一拳擊向了天地之間，拳勢似慢非慢，似快非快。海麵上的花瓣竟然隨著他的拳勢不停的轉換成不同的形狀。
四周海水激蕩，仿佛是毀天滅地的野獸一般，從不同的方向湧向妖皇。
冷楓的身影霎時在妖皇的身旁浮現，一拳擊向妖皇的肋骨，但是這一刻的妖皇竟然消失了，變成了一朵紅色的花瓣在自己的拳勢之下灰飛煙滅。
“轟。”妖皇的拳勢布滿了天地之間，海麵上無數的紅色花瓣隨之升騰而起，變成了紅色的碎絮飄蕩在這一方天地久久不散。
妖皇的拳勢竟然將冷楓和天地之間的聯係徹底的切斷了，冷楓不得已出現的奔騰的海麵之上，神色漠然的望著妖皇。
對視片刻，妖皇和冷楓同時撲上，展開短兵相接的貼身激戰。
雙方所有的法力全部返璞歸真，斂藏於簡簡單單的拳腳肉搏之中，不露絲毫痕跡。
“砰。”妖皇一拳擊向冷楓的肩膀，拳勁吐出拉、扯、衝、轉等幾十股不同的勁力。
冷楓肩頭威沉，一掌先發後致，切向他的手腕。妖皇擊出的拳頭瞬間收回，猶如從未擊出，下麵一腳踢來，無聲無息。冷楓故作不察，等他腳尖逼至心窩，身體匪夷所思的不停扭動，一閃一躲。順勢躍起，掌心劈向他的頭頂，不待妖皇拳腳相迎，雙腿快似閃電，輪番踢出。
一時間，雙方兔起鵲落，頻繁變招，往往一個細微的動作暗藏連綿不絕的殺招。無論是誰，隻要稍有疏忽，便會瞬間陷入被動。
妖皇的拳勢時輕時重，忽而軟如棉，忽而重如山，轉換銜接極盡細膩奧秘。冷楓憑借超出一籌的渾厚法力和精神力構成的肉身，動作奇異變化，將一身法力發揮的淋漓盡致。
妖皇將發變到了極致，而自己卻是將自身變到了極致。
“砰砰砰。”拳掌在瞬間交擊百下，兩個人齊齊後退，一時難以分出高下。
彼此對視良久，妖皇忽然道；“你不再急於趕赴冥月涯的大海上，一睹夢無涯和淩霄決戰的最後結果嗎？”
冷楓淡淡的道；“現在還想用夢大哥打擊我的道心，未免可笑。”自己的道境接近於改天換地的大成境界，而自己的道心也接近於天地般冷漠無情的狀態，距離人的喜怒哀樂，又遠了一步。
此時的自己，雖說仍然牽掛夢大哥的生死，但已不再患得患失，動搖道心了。如果夢大哥能活下來，那自然是最好的結果。夢大哥若死，自己定然會拿淩霄的性命償還，已盡最後的人事。
“說到底，還是你覺得你自己的性命比夢無涯重要。”妖皇微微一曬。
“你說錯了，是我的道，比夢大哥更重要。”冷楓漠然半晌，緩緩的道；“多謝你那一拳，讓我看清自己的本心，舍道之外，再無他物，我想我真正的做到了。或者說我原本就是這樣的人，隻是自己不明白而已。”
妖皇的臉上露出深思之色，隻是望著冷楓的眼神流露出一絲悲哀，過了片刻他才搖頭道；“冷楓，果然不存在了。”
“你錯了，冷楓一直都存在，隻不過是成長了。”冷楓麵無表情的道；“成長注定需要代價的，無論是你，是我還是其他人都不再是最初了。”在殘酷的世間每個人都在改變，改變成現在的自己，殺死原本的自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妖皇不以為意譏諷的笑了一下：“可是最初的我卻不會改變，我做不到你這麽無情。”
洶湧的浪花在兩人之間急速奔騰，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兩個人的衣衫沒有絲毫的起伏，彼此的身上依然還凝聚著滔天的法力，隻要意念一動，便可瞬間出擊。
“是你們將我逼到現在的，是你們改變了最初的冷楓，也是你們讓我走到巔峰，俯視眾生。”冷楓淡淡一笑。
“拙劣的借口。”妖皇冷哼一聲。
“這不是借口，事實原本就是如此。”冷楓神情有些蕭瑟；“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那些正道無休止的追殺，如果我的本體不是什麽血兔，那自然一切都不同了。”
如果……如果，如果真有如果？
但是人生根本就沒有如果，一切都不能回到最初了。就像這奔騰的海水一樣，向前不停的流淌，卻不會逆轉而回。縱使自己以法力可以顛倒乾坤，扭轉一切，它依舊還會奔流向前，流向遠方。
頓了頓，冷楓望著妖皇淡淡的道；“如果你閑來無事，我們可以繼續交手，不過再戰下去也是兩敗俱傷吧？”
“那就等你我補全了各自的殘缺，邁出最後一步，再進行這未完的一戰。”妖皇望了冷楓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不過，就算你現在趕到冥月涯，也來不及改變那一戰的最後結果了。”
妖皇仍以為自己是為了救夢大哥才急於抽身，冷楓不動聲色，月魂刀破空而出，遙指妖皇；“你是再逼我和你糾纏到底，一決生死了。”
妖皇長笑一聲，一輪光暈綻放於腳下，他的身影瞬間沒入光暈中，隨著水浪蕩開消失的無影無蹤，隻有那麽一句話，順著激蕩的水浪灑滿了這一片水域；“天道輪回已至，本皇準備開啟另一個空間了。”
冷楓麵無表情，臉上陰沉的可怕，在這最後一刻，妖皇都不忘用冷心兒打擊自己的道心。
直到在也感覺不到妖皇的氣息了，冷楓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身影瞬間閃去，半刻鍾之後，趕到了冥月涯的邊緣。
龐大的精神力早已探出，沿著奔流的洪水不斷的延伸、隨著和妖皇的這一戰，自己的精神力越發的強大，覆蓋了前方數百裏遼闊的水域。
灰暗陰沉的天空之下，海浪卷起一道道泛白的匹練，海麵是上空無一人，唯有淩亂散落的淩厲刀氣凝聚半空，猶如實質的交錯刀山，久久不散。
冷楓的心不由一沉，這是夢大哥的刀氣，也是他法力衰竭的征兆。他的刀氣已經不能收放自如才會凝聚半空經久不散。
“轟。”海麵上隆然乍起兩座小山般的巨浪，兩道身影宛如出水蛟龍一般破海而出，在半空中相對而視。
夢大哥還活著，冷楓大喜過望，全力急行，在龐大的精神力視野中，夢無涯渾身浴血，直直的盯著對麵的淩霄。
“呃啊……”夢無涯仰天嘶吼，聲震長空。他雙手高高的舉起，巨大的刀茫在他的兩手之間凝聚而成。
轟隆一聲帶著他最後的力量劃破長空，卷席向了淩霄。
兩百丈，一百丈，五十丈，二十丈……
“沒用了。”淩霄反手出刀，瞬間將刀芒擊散。他凝視著夢無涯，臉上露出惋惜悲哀的神色。
“嗖嗖嗖！”夢無涯全身綻開數百道血口，濃烈的血水噴灑而出。
“不。”冷楓撕心裂肺的狂吼，心如刀割。
斷魂刀隨著夢無涯的身死從他的神識中破繭而出。斷魂刀發出一聲淒厲的悲鳴，化作點點白光，轟然炸開。
“靈器殉主。”月魂刀沉重的聲音像是一道海浪從冷楓頭上激蕩而過。
那一襲血染的白色身影，仿佛從高高的懸崖墜落，如同折斷的蒼白翅膀，跌入了滔天巨浪。
殘雪碎玉飛濺，波濤卷起一切，呼嘯著湧向陰霾的遠方。
冷楓佇立半空呆若木雞。一顆心空空蕩蕩，仿佛隨著濺開的浪花炸的粉碎。
這麽多，這麽冰冷的海水。足夠用來放聲痛哭，可自己的眼裏偏偏流不出一滴淚水。
冷楓甚至無法感覺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因為身上最後的溫暖，也在這一刻被無情的海水帶走。
“啊……”冷楓仰天嘶吼，渾身顫抖，高高的跌落下來，沉入冰冷呼嘯的大海之中。
往下沉，一直往下沉，海水淹沒了頭頂。
那炳刀，那個白色傲然的身影，那一年的結拜誓言隨著自己一同往下沉。
這麽深，這麽幽暗的海水，足夠淹沒所有的記憶。
往下沉，一直沉到冰冷幽暗的海底。這裏就像是一座淒涼死寂的墳墓，而自己孤獨的佇立。
往下沉，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沉沒到了最初，沉沒到了那一年。
‘生生世世，永為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