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七章 夢無涯殤（四）
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冷楓在不同的空間中跳躍騰挪，化作千變萬化的天象，繞著妖皇眼花繚亂的閃動，讓他難以把握到自己的準確痕跡。
妖皇雙目微垂，凝立不動，一拳收於腰間，另一拳陡然擊向水麵。
一輪渾圓的以拳頭為中心，似鏡似花似水似月，向外擴展，在水麵上映出一副美麗的畫麵。
瞥見畫麵上兩道飛躍激鬥的身影，冷楓身軀猛然一震，從空間中顯現而出。
兩道身影，進退如電，時而被掀起的巨浪淹沒，時而又從墜落的浪花之下浮現而出。
波濤聲，喘息聲，刀鋒撕裂空氣的聲音，甚至連輕微的衣衫舞動的聲音也清晰可聞，這一切都在提醒著這幅畫麵並非是幻象，而是真實發生在冥月涯大海上的刀道決戰。
夢大哥白衫上血花點點，如同冰冷的雪地上淒然盛開的紅梅。而淩霄身上纖塵不染，毫發無損，雙方實力高下立判。
出乎意料的是，夢大哥牢牢把握住戰局的主動，幽魂刀不斷劈出變幻如潮的無形刀氣，每一刀極盡淩厲凶悍，以命搏命，始終壓著淩霄猛攻。
冷楓不由的皺眉，高手相爭，總會暗留一絲餘力，以觀後續變化。夢大哥這麽全力以赴的強攻，等於孤注一擲，一旦無法擊潰淩霄，那麽死的隻能是自己。
妖皇收於腰間的一隻拳頭突然消失了。
冷楓察覺到自己的氣息被妖皇牢牢的鎖定了，即使再次融入天地，滿場遊走，一時也難以擺脫。
“轟。”水花滾如雪崩，妖皇的拳頭竟然從夢無涯和淩霄交戰的畫麵中探出，劃過一道逆天反地的怪異軌跡，擊向冷楓的麵門。
交戰的畫麵像水花一樣濺碎，碎片又在拳頭的背後紛紛凝聚，重組成一副完整的畫卷，這其中的玄妙之處令冷楓目瞪口呆。
單論法術的精妙，妖皇遠遠的超過了任何人，當之無愧的堪稱世間第一人。
冷楓身形飛速閃動，月魂刀撩起無數瑩瑩閃爍的光電。月魂刀或點、或撩、或砍、或劈、或刺。群鳥歸巢般紛紛湧向拳頭，試圖化解妖皇這蓄謀已久的一拳。
忽而拳頭在半空中變化莫測，忽進，忽頓，忽緩，忽快，仿佛時而從這個世間中衝出去，時而又從外麵突然闖入，將原本連貫的天地空間搞的支離破碎。
月魂刀明明看到拳頭，卻攔截不住，每一刀都從拳頭旁邊撲空，空有驚人的速度而無處發揮。
冷楓心知肚明，天地的秩序已被這一拳徹底的擾亂，才會令月魂刀產生怪異的矛盾感，無法正確判斷這一拳的來勢。唯有自己洞觀心境，才勉強把握到這一拳的脈絡。
妖皇是在逼自己硬接這一拳，逼自己觸碰天道意誌。
他的身後，夢大哥和淩霄交錯而過，夢大哥手中的刀從淩霄鬢旁劃過，後者斷魂刀反手勾去，一點鮮血濺上夢大哥的衣衫。
冷楓心意稍亂，妖皇拳頭已致，不得已，他撼動全身法力，硬拚一記。
兩個人同時悶哼，齊齊後退，掀起的數十丈水牆將兩個人的身影淹沒。
冷楓神情恍惚再次沒入天地的最深處，觸碰到了天道的意誌。
那是一團無以名狀的精神力，似睡似醒，若有若無，混混僵僵，清濁難分。飄飄浮浮，浮沉不定，而是空空蕩蕩，其質也虛。時而盈盈滿滿，其質也實。是無所謂大，細微處甚至須彌芥子，不可窺觀，波動處優勝天地宇宙，難盡全貌。
一縷縷玄妙的波動從這團精神力中散發出來，無不極盡天地至理，時空奧秘。冷楓頓時心中一動，湧出一股無法壓製的饑渴情緒，想靠近這一團精神力將其吞噬。
念頭一生，這團精神力當即生出感應，似是睜開了迷蒙的雙眼。
驀地，冷楓渾身汗毛倒豎，仿佛被一頭無比凶險的巨獸盯上。
“嘩嘩……”波濤的拍打聲傳入耳中，冷楓恰好從天地核心處退出，依舊驚魂未定，被天道盯視的感覺一直不曾消除。
妖皇仍舊立在對麵，夢大哥和淩霄浮現於水光中，乍一看，仿佛三個人同處在冥月涯的大海上，隨著海水跌宕起伏，並無地域相隔。
“嘶嘶。”刀氣縱橫，鳴響不絕。夢無涯騰致高空，雙掌舉過頭頂，剛烈的刀氣帶著一往無前、玉石俱碎的刀勢往下直直劈落。
淩霄舉頭仰視，掌中的斷魂刀隨著刀氣挪動轉移，靈妙變化，就是不與夢無涯正麵交鋒，白色的刀光左一刀，右一斬，看似毫無章法擊向空處。但每一刀劈出，都將夢無涯淩厲無匹的刀氣削弱一分。
等到刀氣落致淩霄頭頂上方時，攻勢已經衰弱。
淩霄刀光一閃，看似相迎。上方即將觸碰之時，淩霄陡然抽刀，身形後移，刀氣堪堪從他額前劈落，光潔白皙的額頭滲出一縷蜿蜒的鮮血。
冷楓的心猛然往下一沉，夢大哥這一刀最後的力量也被淩霄的刀光引出，後果不堪設想。
刀光一閃，後退的斷魂刀轉過曼妙的弧度，驟然向前斬去，進退轉換巧妙，銜接無隙，白色的刀光發出激烈的嘶鳴。
刀光清冷如水在視野中不斷放大，霎時又化作了妖皇的拳頭，拳頭直擊自己的麵門。一眼望去這一拳竟然是隨著淩霄的刀勢而出，冷楓已經分不清這是妖皇的拳頭還是淩霄的刀了。
此時此刻雙方對戰的畫麵似和妖皇融為一體，遠近虛實無從分辨。
拳頭堯空擊致，速度並不快，詭異也異常的清晰。但是氣勢磅礴無雙，呼嘯的拳風從四麵八方響起，整片水域籠罩在這一拳的威力之中，令人無法閃躲。
妖皇這一拳已經將自己逼迫到了生死存亡的極限。若再被他打入天地核心中，冷楓必然難逃和天道意誌正麵交鋒的險地。
所有的雜念在這一瞬間遠去。
冷楓閃動的身影戛然而止，挺立在一團洶湧的浪尖上，心境一片澄澈渾融，將夢大哥和淩霄的身影徹底的抹掉。
道心準確無誤的顯現出來。
舍道之外，再無他物。
凝視拳頭，冷楓眼神冷漠如冰。
風浪凶猛湧蕩，波濤聲卻變的越來越輕，天地萬物似是隨著不斷接近的拳頭，紛紛向後退去。
四周驀地一片死寂。
凝視拳頭，冷楓的精、氣、神仿佛臻致到了精的極點。
這一刻，天地唯他。
這一刻，他存在，是以天地存在。
“天象。”冷楓沉靜喝道，言出法隨，天空炸開無數驚雷。
“地象。”千丈深的地底湧蕩不止，裂開深溝，火漿裹著洪水噴湧而出。
“人象。”冷楓的身影仿佛布滿了整個世間，不同的自己在道心中紛呈綻現，似有無數的自己同時出擊。
無數的自己又同時炸開，連帶著自己的肉身、精神一起破碎，化作與天象、地象交融的微妙感應。
“三象合一。”冷楓的聲音回蕩天地，無所不在。
這是當初與淩霄一戰之時，他領悟而出的，但是當時自己的三象合一，遠不及這一次奧秘，這一次自己就是天地。
自己徹底與天地相溶。
消失在了妖皇的拳頭前。
然而從另一種角度，他並沒有消失，依然呈現在妖皇的拳頭麵前。
消失的隻是原來的冷楓，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嶄新的冷楓。
因為這一刻的冷楓不再是血肉之軀，他的所有一切都化作了和天地交融的一種微妙感應。
冷楓意念一動，海水倒卷，疾風驟雨般轟向妖皇。
妖皇的拳頭赫然化作了連綿不覺的拳雨，每一拳擊出，如同石破天驚，必有冷楓和天地相連的精神力破滅，然而他的精神力分分合合，無窮無盡，隻要妖皇無法將冷楓鎖定，就不得不被動挨打。
最致命的是，這方天地充斥精神力，頻頻發出匪夷所思的變化，令妖皇疲於應付，一時間很難適應。
一團咆哮的烈火隨著濺開，一點火星彈出，凝聚成冷楓的身影，猛然揮拳，擊中妖皇的肩頭。
霎時，妖皇肩頭的肌肉以驚人的速度收縮、彈動，卸去大部分力道。饒是如此，他仍舊被打的身影晃動，血氣上湧。
不待妖皇揮拳反擊，冷楓的身影再次融入了精神力，遠遁消失，決不和妖皇硬碰。
“砰砰砰。”冷楓的身影在四周神出鬼沒，一次一次擊中妖皇，在他身上平添出無數細小的傷口。為了避免和妖皇糾纏，冷楓法力內斂，以靈動輕巧為主，往往一粘便走，牢牢掌握戰局的主動。
妖皇鬢發散亂，麵色漸漸蒼白，這麽打下去，他遲早會被自己活活拖垮的。也隻有將他徹底打殘，才有機會營救夢大哥。否則反會被他一路糾纏，耗盡時間。
浪花洶湧，冷楓仿佛從一條深邃的隧道中彈射而出，瞬間出現在妖皇身側，不容妖皇閃避，冷楓掌如刀鋒，切開他的左肋，狠狠插進血肉。
妖皇痛哼一聲，鮮血泉湧一般噴濺而出。冷楓隨即化作其中的一滴血，悠悠飛灑。
血珠落在水波上，又化作一滴水沒入，冷楓的聲音圍繞著妖皇飄忽回蕩；“多謝你那一拳，令我道法大成。妖皇，你橫掃天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今時今日，你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