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36我沒有家
帶著一種近乎蒼涼而又悲壯的心情,韓遠開車離開了海州報業大院。
剛才還無比悶熱的天氣,此刻飄起了雨滴。
天氣預報說,颱風來了。
每年的夏季,是海州的颱風高發季。從南太平洋吹來的熱帶風暴,如果在海州正面登陸,往往會給這個城市帶來狂風暴雨,嚴重的時候全城斷電斷水,狂風能把古樹連根拔起,暴雨會把整座城市變成澤國。
風,越刮越大,雨,越下越猛。
來吧,該來的總會來,該走的也會走。
開著車在大街上盲目地轉悠著,韓遠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走?
海州,這座熟悉卻又陌生的城市。
這裡有他的家人朋友戰友同學,這裡是他的祖輩耕耘勞作的地方,這裡有他的安身之所。可是,他卻感覺這裡是那麼陌生。
此刻,他開著車,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又有哪兒可以去?
家,他是不想回去了。如果可以,他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家,再也不想見到那個讓他噁心讓他厭惡又讓他絕望的面孔。那就是一個死亡之地,那裡沒有任何溫暖,沒有任何溫情。
都說家是避風的港灣,是心靈的棲息地。可是,他感覺他的家就是墳墓,是一座冰冷的墳墓,是一個讓他窒息讓他感覺到死亡的地方。
只可惜,這個在他心裡的死亡之地,還有唯一讓他挂念的人,他的兒子。
但是,現在他也不想回去了,他感覺自己的心一塊塊的被撕裂了,再也無法縫合。
媽媽家,他也不想去了。
他不想把自己的痛苦悲傷和絕望帶給媽媽。媽媽已經失去了爸爸,還在痛苦中無法解脫,他不能讓自己的不幸再影響媽媽,他不能讓媽媽知道他的事情。絕對不能!
去哪兒?
他不知道。
他從來不泡酒吧夜店,從來沒有去過那些地方,就是在如此傷心絕望悲痛的時候,他也不會想到要走進那裡去放縱自己。
不,他從來沒有放縱過自己。
紅燈亮起,車子停了下來。
暴雨如注,瓢潑般落在汽車玻璃上,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前方的景物。
車裡又是那首憂傷的曲子《回家》,聽得韓遠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回家,回家,多少人有家不能回,多少人無家可歸。
回家,回家,多少家庭在期盼團聚,多少家庭卻在面臨分崩離析……
韓遠獃獃地看著模糊的前方,看著瓢潑而下的大雨。
後面的車子響起了喇叭,在催促他前進。
他才意識到綠燈亮了,他該走了。
往哪兒走?沒有方向,他就順著這條路走到底。
狂風夾雜暴雨,路上的車子艱難前進,兩旁的大樹在風雨中搖擺,大幅的廣告牌也被吹得搖搖欲墜。
頂風冒雨艱難前行的人都行色匆匆往家趕去,只有他有家不想回。
車子已經不能再開了,韓遠隨意拐進了旁邊的一家酒樓,鑽進了地下停車場。
把車子停好后,他才發現,自己居然無意中來到了麗晶酒樓。
好吧,無家可歸的人,今夜就在這兒再醉一回!
韓遠來到一樓,要了一個小包間。
「先生,請問您幾位?」服務小姐問道。
颱風天酒樓食客稀少,韓遠發現很多包間都黑著的,沒人。
「一位。」韓遠說道。
服務小姐不相信地看著韓遠,卻又不敢多問。
從來沒有碰到過一個人跑來麗晶酒樓吃飯的食客,實在是很奇怪。
「請您點菜。」服務員拿出菜單給韓遠。
韓遠根本不看,靠在椅子上說:「佛跳牆,石斑魚,澳洲龍蝦,海參焗飯,鐵板魷魚……再來兩瓶五糧液!」
服務小姐邊記錄菜單,邊咋舌地看著眼前這個帥氣而又憂鬱的男人!一個人吃這麼多,還這麼奢侈,點的都是這裡的招牌菜!不會是想來吃霸王餐的吧?看著這樣,貌似不太像。
顧客是上帝,服務員自然不敢吭聲,照章去下單。
韓遠仰頭閉目靠在椅子上,腦子裡卻是隆隆作響。
今天那不堪的一幕又浮現在他的眼前。
谷妍弄出這麼大的事情來,讓他無顏在單位混了,他是一定要和這個女人離婚的!就是死,他也要離!而且要把兒子搶過來,堅決不能讓兒子跟著她!
想到兒子,韓遠的心就很痛。離婚一定會傷害孩子,可是不離也一樣會傷害孩子,因為他和谷妍已經無法過下去了,在一起就是互相折磨互相傷害。
泓兒,爸爸對不起你!真的對不起!滿心歡喜無限期望地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原本是想給你最好的生活,給你所有的幸福,沒想到卻讓你生在了如此不幸的家庭里!
原諒我吧,我的寶貝!爸爸一個人帶你會更加的愛你,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給你幸福!
菜很快就上來了,酒也來了。
韓遠從來沒有一個人飲酒,今天他要開這個先例,他要豪飲一通!不醉不是大丈夫,不醉不是好男兒!雖說舉杯澆愁愁更愁,可是自古英雄都愛酒,我,韓遠,今天也要豪爽地喝一回!不醉不歸!
一杯,兩杯,一杯接一杯,很快韓遠就喝了大半瓶,臉紅了,大腦糊塗了,視線也模糊了……
「呵呵,喝!幹了!」韓遠看著自己眼前的影子笑哈哈地說道,「乾杯啊,朋友 !」
他彷彿聽到自己的耳邊響起了那首憂傷的歌《乾杯啊朋友》:
朋友你今天就要遠走
幹了這杯酒
忘掉那天涯孤旅的愁
一醉到天盡頭
也許你從今開始地漂流
再沒有停下的時候
讓我們一起舉起這杯酒
乾杯啊朋友
朋友你今天就要遠走
幹了這杯酒
天空是蔚藍的自由
你渴望著擁有
但願那無拘無束的日子
將不再是一種奢求
讓我們再次舉起這杯酒
乾杯啊朋友……
「干!」韓遠只聽得一個漂亮女聲響起,然後就聽到酒杯相碰的清脆聲音,「叮——」
他毫不猶豫地又喝完了杯中酒。
「好酒!」韓遠卷著大舌頭說道,「滿上!」
「好!滿上!」又是漂亮女聲,酒杯滿上了。
「來,哥,我們一起喝!」
韓遠聽得模模糊糊的,卻又感覺是那麼真真切切,有個人在陪他喝酒,在給他倒酒,在叫他「哥」。
「呵呵,好!喝!」韓遠笑道,「你,你是誰?」
「哥,你好好看看,認得我不?」
韓遠努力地睜開眼睛,使勁兒眨了眨,看清了,看清了!
「阿——藍——」韓遠喊道,「是你,嗎?」
「是的,哥!是我!」阿藍心疼地看著韓遠,幾天不見,韓遠怎麼眉頭蹙得更緊,人更憔悴了。
剛才她路過這兒,無意中發現這個小包間里有人自斟自飲,自言自語,忍不住探頭進來看了一下。沒想到居然是韓遠。
他為什麼一個人在喝酒?而且是在這麼颱風肆虐的天氣里,獨自來到了這兒喝酒。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急著往家趕,他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不管老婆孩子了?
「喝!阿藍,陪哥喝酒!喝酒!」韓遠一把拉住阿藍的手臂,「來,干,杯!」
阿藍又和他碰了碰,幹了。
韓遠又是一飲而盡。
從來沒有見他這麼豪爽開放地喝過酒。每次要他喝酒,他都會說「我不行——」,今天卻是爭著搶著喝酒。
他一定是遇到了事兒,遇到了過不去的事兒,堵心堵得無法排解的事兒,才會借酒澆愁。
阿藍想勸他不要喝,已經半醉了,這樣他很快就要大醉了。
但是,她又不忍心勸他。難得他這麼釋放自己痛快地喝一回,就讓他喝吧!
拿的是好酒,喝醉了也不會太傷身體。
「哥,你有事兒——」阿藍看著韓遠,又給他倒上了酒,「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幫你——」
韓遠端起酒杯,晃了晃,看著這潔白的晶瑩剔透的液體,就像女人的眼淚。
可是他分明感覺到的心在流淚,在不停地流淚,就像這喝不完的酒一樣。
「呵呵,沒事兒,哥沒事兒,哥就想喝酒,來,喝酒!」韓遠把杯子舉到阿藍跟前,「陪哥喝,來,幹了!」
阿藍給自己倒了一點兒,和韓遠碰了碰杯子,幹了。
「哥,差不多了,咱不喝了,好嗎?我送你回家!」阿藍說道。
聽說半夜颱風要在離海州幾十公裡外的大興鎮登陸,到時候風雨會更加肆虐,她想早點兒回家。
「呵呵,我不回家,我要喝酒,喝酒——」韓遠苦笑著,眼裡居然有了淚光,「陪哥喝酒,來!」
「哥——」阿藍感覺韓遠真的醉了,她可不想再把爛醉如泥的他抬回家,那得累死她啊!她已經試過一次了。
「是我妹子不?是不?」韓遠盯著她說道。
阿藍點點頭,「是。」
「是就陪我喝酒,別廢話!喝酒!」韓遠自己倒滿了酒杯,又是一大杯下了肚。
「哥,你——」阿藍心疼地看著他,想阻止卻又無法阻止。
韓遠已經不聽他勸了,兀自地自斟自飲,邊喝邊笑,笑裡帶淚,看得阿藍心疼死了。
韓遠把那一瓶酒給倒完了,才暫時放下了酒杯,趴在了桌上。
「哥,你怎麼了?」阿藍撫摸著他的頭髮,心疼地問道,「告訴我,我是你最忠實的傾聽者——」
韓遠搖搖頭,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哥,你要去哪兒?」阿藍趕緊過來扶住他,「我送你回家吧!」
「不,我不回家!我沒有家!沒有!」韓遠堅決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