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允諾
月涼風起,夜濃如墨。
木料在火中被燃燒的劈裏啪啦,從中截斷一節,響了“啪”的一聲落了地,驚醒了環膝埋頭淺眠的謝晚棠。幾點火星從篝火中蹦出,飛濺到了謝晚棠的裙擺上,被她鬆開垂落下來的手又迅速給摁滅了去。
絲毫沒有感覺到燙意的謝晚棠蹙著眉頭,微微歪著頭聽了半晌。
空氣中安安靜靜的,沒有絲毫動靜。
她又聽了片刻,忽然開口詢問道:“你回來了?嗯黑先生?”
“這是什麽稱呼?”聲音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響起,一如既往的懶洋洋,頓了頓,又像是困惑,“你就那麽同我待在這裏,倒是有點膽子。問也不問我的姓名,便就那麽隨口給我取了個諢名,倒是不怕惹怒了我?”
聽起來人就坐在她對麵。
謝晚棠重新伸手抱住了雙膝,也學著他一般懶洋洋回答他:“喏,昨天見你,你大半夜的躲在我身後,也不打火折子,烏漆嘛黑的。我今天見你,我又看不見東西了,不管你在哪裏,也都是烏漆嘛黑的,所以叫你黑先生有什麽問題呢。”
“況且,”她打了個哈欠,似乎有些困倦,“你既然說你是殺手,有哪個殺手會告訴別人自己叫什麽的呢我才不信你可以隨便講自己叫什麽。”
被稱為“黑先生”的人輕輕笑了一聲,似是拿起了樹枝在撥動篝火堆:“大家的地方不大一樣,規矩也都不一樣,有些地方規矩多,莫說自己的名字了,許是連同旁人多講話都不可,有些喜歡自由,自己接單,單幹各自的就隨意多了。”
謝晚棠“咦”了一聲:“那你是自己一個人幹這行的麽?”
她問完之後又接了一句:“你看,你就隨意的很,今日在這裏,昨日在那裏,仿佛除了四處瞎溜達便沒有什麽事情做了。你還同我說話,還同我說你是什麽人。”
“黑先生”嗤笑一聲,沒有繼續回答她,隻是稍加沉默,似乎思考了片刻,才緩緩道:“殺人之前自然是要踩點的,總要做一做萬全準備才能隨機應變。至於為什麽同你說這些,你不妨猜一猜,我到底是為什麽‘好心’對你說這些呢。”
對方的語氣似笑非笑,說是嚴肅又似乎是在逗弄她玩。
謝晚棠沉默了片刻,大膽猜測道:“總不至於,你的目標是我吧?所以,看在我要死的份上,才跟我講那麽多事情,免得我到死都是個糊塗鬼?”說完,她自己忍不住笑了幾聲,卻沒有聽見對方跟著她一起笑,不由得緩緩止住了笑,空中便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謝晚棠不由得沉默下來,過了片刻才緩緩問道:“我猜對了麽?”不等他回答,她又立刻追問,“若是我猜對了,是不是該有什麽獎勵?”
“黑先生”揚了揚眉頭:“哦?你想要什麽。”
謝晚棠:還真是她???
默默地捏緊拳頭,謝晚棠微微深呼吸片刻,義正言辭開口道:“我想長命百歲。”
火星在空中跳躍著,蟬鳴在洞外喧鬧。“黑先生”一言不發,謝晚棠也緊閉嘴巴假裝自己是個空氣,企圖減少一些存在感。除卻安靜外,尚還有木料燃燒的聲音,其餘什麽聲音都幾乎聽不見。
為了打破這詭異的沉默,謝晚棠輕輕咳了一聲,試探道:“你方才去同我的丫鬟交代那些事情,她們怎麽說?與我一道同行的還有兩個孩子,你瞧見她們了麽?她們還好麽?”
其實也不是不能讓這位“黑先生”把她送回去,但是她現在眼睛看不見東西,回去總是怕出些什麽意外。除卻謝芸跟巧巧兩個孩子,到底她還是跟端寧公主一起來的,端寧要是真的強求了個白麵書生回去那多多少少還是要鬧出點事情來的,平常她倒是不怕,隻怕那麽一鬧起來,她看不見東西的事情就要暴露。謝芸跟巧巧不懂事,若是跟旁人說了總會惹出麻煩,再者端寧肯定會逼問她,她本就對之前以為“謝晚棠被下毒武功盡廢”耿耿於懷,若是知道了這些事情又要鬧翻天。
謝晚棠總不能跟端寧說“你九哥要害你七哥被我聽見了,而且我好像也是這件事的一份子,原因是因為愛而不得所以因愛生恨”之類的。
所以她讓“黑先生”去找疏影,跟疏影說一聲她今晚要同一位大師徹夜談佛法,便暫時不先回去了,讓疏影明日來接她。
“黑先生”隨口“嗯”了一聲,道:“我找了個沙彌,教他去跟你那兩個丫鬟說一聲。”說罷,他從懷中摸出了一樣東西,微微起身放到了謝晚棠的手中,“你大概餓了。”
奶香味鑽入鼻腔,謝晚棠摸了摸手中熱乎乎的東西,小心翼翼的掀開布料,摸到了一角,頓時揚起了秀眉,笑了起來:“呀,還是熱的,你從哪裏拿來的?”
——是奶香饃饃。
“替你帶話的時候從廚房順的。”“黑先生”溫和道,“好吃麽?”不等謝晚棠說話,他又體貼安撫道,“好吃的話就多吃點,慢慢吃,吃完了就好上路了。”
謝晚棠:“”
靜佛寺,月下菩提。
林淳兒獨自一人於寺廟中散步,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淚珠順著臉頰落了下來,在月光下如同珍珠一般,襯的她膚色晶瑩,惹人憐愛。
夜風起,白衣姑娘的裙擺被撩了起來,如月下仙子一般的姑娘微微皺起了眉頭。
“你身子還不大好,怎的半夜又一個人出門了?”
忽而,身上被人披上了一件寬大的衣裳,身後亦是同時響起了一道溫和的聲音。
林淳兒下意識的回頭看向來人,臉上的淚意還沒來得及收去,望向來人的目光便不由得有些懵懂的模樣,顯得楚楚動人。果不其然,身後的人看向她的目光便更為溫柔,像是在看什麽珍寶一般:“怎麽又哭了?我每回見你,你總是在掉眼淚,若是為難,何必——”
指腹堪堪停留在對方的眼角旁,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林淳兒像是被驚醒一般,匆匆退開兩步,朝著他屈膝行了個禮:“你——啊,淳兒見過九王爺。”
“不必多禮。”指腹還遺留著對方的淚珠,指尖似乎還能感受到對方溫熱而細膩的肌膚觸感,九王爺宋岸微微笑了起來,溫和道,“淳兒姑娘怎的忘了,你原是本王的救命恩人,當初你那般照顧我,如今怎的知曉了我的身份,便同我生疏起來了?”
林淳兒搖了搖頭,溫和答道:“是淳兒當初不知禮數,況且,九王爺當初受了傷,淳兒既見了,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此事王爺還請莫要在意。”
宋岸道:“說來也巧,淳兒姑娘原是救了我七哥一命,如今又救了我一命,倒真是我與七哥的貴人,也正是我同七哥有緣,隻是今日怎的不見七哥陪你前來?”
提起此事,林淳兒的眸色暗淡了下來,似是又要垂淚:“王爺有所不知王爺他,他之前因為淳兒受了傷,如今尚在王府中臥床不起,淳兒心中擔憂,方才來靜佛寺祈福。”
眼底閃過幾分思量,宋岸麵露擔憂:“這是怎麽回事?”
見他擔憂,林淳兒心中更為愧疚,頓時麵露不安,眸光盈盈,顯得羞愧而又緊張:“是、是淳兒的錯淳兒之前負氣離開了王府,王爺擔憂淳兒,便尋了出來,路遇山匪才、才累得王爺受了傷”
“哦?”宋岸不露聲色的看著她落淚,“此事我全然不知,不知道七弟現下如何了?”
他歎了口氣,語氣放得更為溫柔,如同春風拂麵般。伸手小心翼翼的拂過林淳兒的淚珠,宋岸的麵上露出了心疼的神情:“你這般柔弱,莫要在風中掉淚了,若是你也病倒了,我我同七哥也都是要擔憂的。”他是頓了頓,才又接上了“七哥”二字。
林淳兒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抬頭看向宋岸,霧蒙蒙的大眼睛微微睜開,有些驚慌失措:“九、九王爺——”她避開視線,退開幾步,有些無措的咬了咬唇角,“今日隻見了九王爺一人,九王妃未曾陪同王爺來此麽?”
她像是在提醒什麽,刻意強調了王妃二字。
目光露出幾分遺憾跟無趣,隻是可惜林淳兒並未見到。
宋岸道:“她身子不適,這幾日過得不大痛快,我便不留在王府省的她不開心了。”林淳兒抬起頭時,隻見宋岸麵露無奈,眼底卻是有幾分溫柔笑意,“待她這幾日過得開心些了,我便再回去,莫要惹怒了我的王妃,教她更為不開心。”
見狀,林淳兒握緊了手帕,像是羨慕又像是自卑:“王爺很是喜歡王妃。”
她的眸光黯淡了下來,語氣苦澀:“淳兒的命不好,七王爺因我而受苦,躺在病榻之上,七王妃也不大喜歡我,總是因為我跟七王爺吵鬧,淳兒日後還不知該怎麽辦。”
美人落淚,很是動人。
九王爺宋岸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麵前的姑娘,語氣很是溫柔,藏著幾分算計:“不打緊的。”
“若是淳兒姑娘願意,可來尋本王。”
“本王願意允諾淳兒姑娘三件事,隻要本王做得到的,本王都願意替你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