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解
“我的夢,李百度可以解嗎?”李百度不得不追著問。
他怔怔地看著頭頂說:“看看吧,還得看看以後的發展。”
看看?什麽意思?李百度一頭霧水,滿心失望。
一直半躺在地上的周小雷坐了起來說:“我知道李百度為什麽說秦老瞎子會和李百度的案子扯上關係了,井神,就是那個教書先生胡謅的東西是真的……”
“都是真的?”李百度呻吟般插口打斷了他。
“這並不奇怪,”老周迅速回應:“在打穀場,我們丟了一台車。要命的不是車,是車上的基站。出事之前,大胡子把用於通訊的家什給了李百度,我離得遠,就不知道後來的情況。一整晚,我都在叨叨咕咕地跟李百度說事情,亂七八糟的,能多詳細就多詳細,結果,李百度根本沒把那東西塞耳朵裏,倒叫他們從基站裏截獲了。用飛機給李百度送信沒什麽把握的,實在是不得已。”
李百度後悔不迭,忙又問:“神族那兩個人李百度真見過?”
老周擺擺手馬上說:“這一段我都沒聽說過,不過我知道確實有這村子,叫落神溝。等李百度身體好一點了,我把代課教師講給李百度解釋清楚。”
“說什麽呢?我怎麽一句都聽不明白?兩位大爺,李百度們讓我把話說完。我說那教書先生說挖墳的是大狗,能使喚得動大狗的就是死了的秦老瞎子,那挖墳的不就成了秦老瞎子了?”周小雷補充道。
老周白了周小雷一眼,轉去翻草央身上帶的東西,隻找見一部浸了水的手機。拆下手機卡,他裝進自己手機裏,躺下來自言自語地說:“花一樣的年紀啊,也挺可憐的。放心吧,有這個卡,我就知道李百度是誰了,我會盡快通知李百度爸爸來,送李百度走最後一程。”
因為李百度的身體不好,大可以想睡就睡。他們則必須有一個醒著,負責警戒。周小雷自覺地站起來來回溜達,李百度隨便吃了點,就一陣惡心,很快便沉沉地睡去了。
又做了一個夢,這個夢裏,李百度是李百度自己。李百度夢見自己獨自在田野裏走,腳下沒有路,但走起來並不磕拌。蒲公英漫天飄起,白的,竟然還有淡紅色的,毛乎乎的撲在李百度臉上。走著走著,李百度就覺得這裏應該是以前李百度家附近的一片野地,童年時李百度常在裏麵玩。前麵應該有一條小河才對呀,正想著,李百度便看見了水。
不是河,是池塘。水麵上浮著厚厚的一層綠絨,幾隻毛蠟燭插在岸邊。
毛蠟燭,是那種裏麵包滿絲絮的水草,像麥穗,李百度也不知道學名叫什麽。掰開來,裏麵的絲絮就泡沫一樣急劇噴湧出來,讓人嚇一跳。誰也想不到大拇指粗的一根玩意兒,竟能噴出這麽多的內髒。
蹲在水邊拽住一根,李百度要連根拔起來。水麵映出倒影,有毛蠟燭的倒影,也該有李百度的。可李百度看見本該是李百度的,卻是陳繼輝的。李百度皺皺眉,搖搖頭,水裏的陳繼輝板著臉一動不動。他光著膀子,整個上半身的皮膚麵粉一樣白。他的衣服被抓在手裏,緊緊地捂著脖子。正是有刀傷的那一側,李百度給他的刀傷。
是鬼?又活了?還是本就沒死?夢裏的李百度反應有些遲鈍,但終於還是這樣想。
他空著的另一隻手慢慢地伸出去,抓住那根毛蠟燭的倒影。拔,用力拔,李百度用力他也用力,像拔河。那根毛蠟燭忽地出水,帶起了一圈漣漪,水中的代課教師不見了。
是李百度把他拔上來了,他跟著毛蠟燭,身體比毛蠟燭都輕。一離水,就被甩了出去,落在雜草裏。找不見他了,可李百度覺得他離李百度近得很,正在不懷好意地盯著李百度。天空突然變得陰沉,李百度把那根毛蠟燭當成防身匕首,退後一步,半轉身,再退後,反方向加速轉身。便看見一個人迎麵站在那裏,直挺挺的,像是早就在那裏了。
那是夏二貴,李百度的毛蠟燭掉在地上。
“李百度也沒死?”李百度驚奇地問。
“是呀是呀,還是活著好呀。人要死了錢呀吃喝呀都是假的,都是拚了命活,真要死就不是那麽容易了呀。”他說著,怯生生地擠出一絲笑容來。李百度發現他的眼睛和以前不一樣了,眼珠可以轉,可整個眼球上都蒙了厚厚的一層東西,白色的,像是泡泡糖。
“我以為都死了三個了。”
“哪有,一個都沒有死。硬要說,就一個。”
“李百度是夏二貴,還是秦二貴?”
“都不是呀,我是夏建國。”木木地回應著,他的嘴忽然張大了。有半張臉那麽大,一支毛蠟燭從他胸前穿出,在他身後,有人撿起毛蠟燭做刀,一刀刺穿了他!
自稱為夏建國的夏二貴倒了下去,代課教師的臉從後麵露了出來,濕漉漉的頭發在滴水。
李百度揮拳朝那張白臉砸了過去,拳頭上裹著熊熊怒火,竟帶著整個身體飛出。
拳到,人卻不見了,陳繼輝不見了,連地上的秦二貴也不見了。隻剩下李百度呆呆坐在那兒,毛蠟燭裏鋪天蓋地地噴湧出無數的棉絮,將李百度裹住。
驚醒時燈已滅了,這是第六個夢,已經第六個了。這個夢裏沒有背景音,一點都沒有。可是,這夢依舊怪異。
朝上開著的門大張著,冷的要命。老周和周小雷去哪兒了?不對勁,很不對勁。李百度不敢動,眼睛努力地適應著環境,聞到一股怪怪的味道。手上黏黏的,難道是血?誰的血?幾分鍾後,眼前總算清楚了不少,李百度看見自己身下不是睡下時的那張床,而是冰冷的水泥地麵。兩行濕乎乎的腳印繞繞彎彎地從李百度身邊經過,在門洞下消失。
老周和周小雷都在另一邊,李百度爬過去,聽見他們呼吸有力。推一把,卻都不醒。
這一覺睡的不錯,李百度覺得自己整個身體已沒有大礙,而且體力充沛。從門洞翻上去,上麵是一間店鋪。破舊的貨架上,幾隻髒兮兮的食品袋次啦啦地迎風飄舞,卷閘門半開著,外麵是灰蒙蒙的夜色。
又有月光,街道泛白。濕漉漉的腳印朝著卷閘門延伸,追出去,幾十米一個轉彎,腳印消失了。一隻純白色的大鳥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上,呀呀地怪叫著,忽然一頭栽了下來,吧嗒一聲掉在李百度腳邊,抽搐了幾下,死了。
李百度撒開腿,衝刺著跑了出去,大約四百步,第一個岔路口坐著幾個人。
是三個人,三根短竹竿,三隻布褳褡。最前麵一個年輕一點,但也有四十多了,頭發還是黑的,戴著一副墨鏡,竹竿篤篤地點著地走著。後麵跟著的大約比他年長十幾歲,花白頭發,閉著眼扶著他的肩。再後麵一個最老,看不出是七十多還是八十多,一顆頭白蒼蒼得沒有一點黑色,也戴著墨鏡,扶著中間那人的肩。三個人就這樣相互扶持著,極其緩慢地移動著。
“有人過來了。”白頭發說。
“咱也聽著啦,該不該是個水鬼哇?”黑頭發說。
花白頭發鼻子嗅嗅:“不是。”
“大黑天在路上鐺鐺鐺地跑,該也不是啥正經貨。”黑頭發說著,竹竿夾在腋下,從自己的褳褡裏拿出一支嗩呐,黃銅的喇叭在夜色中瑩瑩生光。
“快不要吹,咱聞見他就是那個人,咱掌櫃拉的那個人。”花白頭發趕忙攔住說。
白頭發拍拍花白頭發的肩膀,然後把頭轉向李百度,摘下墨鏡,本該是眼球的部位深深地陷了下去,夜色中更顯得可怕。他說:“這個夥計,李百度不要拉話,一句都不要拉,走哇,回哇。這裏頭的事情跟李百度沒有關係,李百度也鬧不了,咱們今黑間來了不少人,自己就能鬧。以後咱們還要打交道,今黑間李百度見了咱們,跟誰也不要拉起,與李百度沒好處。”
這句話說完,他再度戴上眼鏡。黑頭發把嗩呐收進褳褡裏,三個人慢慢從李百度身前走過。李百度呆呆站在那裏,有話憋在心裏,最後還是沒有張口。
回去的路比來時顯得長。不管怎麽說,他們並沒有針對李百度。白頭發摘下墨鏡,李百度覺得並不是恐嚇李百度,而是一種坦誠。他們對李百度的唯一的要求,隻不過是不要說話而已,這並不過分吧?
可很快,李百度就後悔了。
好不容易喊醒他們兩個,重新點起燈,便發現草央的屍體不見了。
原來李百度這一覺睡了兩天一夜,他們兩人已經輪了好幾班,多少有些倦怠了。出事的時候,該醒著的是周小雷。他說他像以往一樣來回溜達,後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被李百度喊醒來,他覺得身體舒服的要命,剛剛不像是睡著了,更像是溜達著腳下一點兒都沒有停,光是腦子走了一會兒神。他嘿嘿一笑,意味深長地瞥了老周一眼,那意思是:我又有什麽辦法?大眼睛鬼,您自己看著辦吧。
地上的濕腳印已幹,黑水泥地麵上,什麽都看不出來了。老周摸出一根煙點上,一口緊接著一口地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