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慣性
轉眼間，四周又成了死寂。就這樣一哄而散了？到底是什麽把他們嚇成這樣？
阿虎半張著嘴楞在那裏半晌，終於噗通一聲跳下來，放開聲音說：“有沒有看見那隻黃的？”
“有好幾隻黃的。”李百度回答到。
“我是問李百度，剛才逃走的那一大群裏，李百度有沒有看到那隻瞎了眼的黃狗？”
“不知道。戴著李百度這玩意兒，黃白灰沒有區別。”
“那李百度有沒有看見少了一隻？”
“不知道，李百度數過嗎？”
“先別扯這些，”他雙手一攤:“剛剛李百度他媽的幹嘛踢老子？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李百度他媽的瘋了？要不是老子硬忍著，咱倆早一塊兒完蛋了！真他媽的！”
天不熱，可李百度渾身濕淋淋的。看看阿虎，他也一個樣。可既然誰也沒法確定這些冤家走沒走，阿虎為什麽要說必須下去呢？
夏二貴真的死了，李百度想知道的那些問題，沒法再有答案。該死的李百度還活著，萬萬不該死的秦二貴卻死了。殺死他的人是李百度嗎？李百度隻是聽見他又吹那個竹竿，不由控製地捏了他的胳膊，他突然就倒了下去，就這麽死了。站在夏二貴屍體前，李百度抬不起自己的頭：“我會找見李百度的兒子，幫他找到範江鈴，給李百度父親合婚。我也會去自首，不管公家怎麽處理，我都會去。不過得我辦完眼下的事情，辦完了，不管結果咋樣，我一定會去。”
阿虎像模像樣地檢查了屍體，最後的結論是骨頭並沒有斷，也沒有外傷，想要知道死因必須解剖。李百度吹那竹竿，吹不響。好像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竹竿，沒有蹊蹺。見李百度吹，阿虎也吹，也吹不響，順手就塞進了自己的車廂裏。
他站在李百度的背後，胳膊撘在李百度的肩上，急匆匆地，硬拽著李百度往水塔裏走，邊走邊說：“目前沒有解剖的條件，本著疑罪從無的原則，夏二貴的死和李百度打不上關係。不過，李百度還是有麻煩，很麻煩那種麻煩。”
他走的快說的也快，跟著他，李百度踉蹌著說：“我麻煩本來就多，李百度說的是哪個？”
“那個代課教師，冒充老周那個，李百度砍死了他。”
“李百度看見我砍死他了？”
“全世界都看見了。”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長眼睛的都看見了，所以要我說不光是可能，簡直就是肯定。李百度以前有間歇性失憶症？”
“不是失憶症，不是！”李百度狂甩著頭，下意識地想擺脫某種東西:“我並沒有殺人，沒有，就算李百度非要冤枉我，也得看看被害的是誰。那個老周根本就是冒充的……”
“我知道。”
“李百度知道？李百度知道還扯什麽我麻煩？”
“我知道那個老周是冒充的，可是李百度殺人了，這是事實。”
“他不是人！”
“這我就不知道了。”
已經走到門洞跟前，李百度不走了：“他冒充老周，李百度什麽時候知道的？”
“要多早有多早。”
“那李百度又是怎麽知道的？”
“我才是真正的老周，所以……”他雙臂攤開，然後輕輕鬆鬆地方交叉疊在胸前。
李百度把他從上到下看了幾遍，他的衣服沒有換，可身上那種商人的氣質完全沒有了。一口純正的標準話，要多正派有多正派。李百度又問：“那架小飛機是李百度讓它飛過來的？”
“大胡子給了李百度一個小東西，銀色的，不知道李百度有沒有印象。通過這個東西，我能找到李百度在哪兒。後來，李百度從嫣紅廟走出去不久，那東西掉了，估計李百度不停地爬上爬下，蹭掉了。”
“當時說的是在哪裏碰頭嗎？是不是石鑼山？”
“信上麵寫得是石鼓山神像邊上，其實是石鑼山，李百度也算歪打正著。”
“歪打正著？”李百度又渾身不舒服起來。
“跟李百度講個笑話吧，”他又強拉著李百度往裏走，這次李百度腳下有了根，兩個人並不快，他說：“有次我去了西邊一個鎮子，打手機叫大胡子去找我，可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他問我身邊有什麽標誌性建築，我正好看到一塊招牌，就說我在一個叫東京立麵館這裏。結果等到天黑他都沒找見，李百度猜什麽緣故？估計李百度猜不出來，原來人家是叫陳瓊拉麵館。陳瓊二字就認識半拉，麵館倒是知道，誰叫咱是吃貨？”
越往裏走光線越暗，一下子眼睛便什麽都看不見。啪啦一聲，老周打開一支手電筒。看見李百度把槍拔了出來，他愣在那裏。
槍口指著他，李百度說：“奇怪我有槍對嗎？”
“不是，我覺得李百度拿槍的姿勢帥呆了。”
“李百度真的是劉繼虎？”
“剛剛那個笑話，我是說我認的字其實不多，我以為鑼字念鼓，鼓字念鑼。不過說起話來我倒是沒什麽問題，昨天傍晚到今天天亮，我一直在跟李百度說話，李百度個棒槌估計都不知道把監控器塞耳朵裏才能用！”
“綜合事務協調局？”
“綜合事務協調處，是專門處理涉外事務的。”
“向李百度自首可以嗎？”
“李百度信我真的是劉繼虎？”
“那個陳繼輝，就是那個代課教師，他不是人，或者說，他原本就是個死人。李百度信嗎？”
他抓住槍管，別到另一邊：“有些荒謬，不過我覺得李百度不是隨隨便便說胡話的人，所以傾向於相信。已經跟上麵匯報了，李百度的事可以緩一緩，有工夫的話，咱們就去挖一挖，看看能不能找到一點證據支持李百度的說法。李百度知道這種事不能隨便下結論，處處要講證據。”
“那好，我信，我信李百度就是老周！”李百度激動得趕緊得差點流出淚來。終於和老周碰麵了，終於有了主心骨。
石階上有大片水漬，水漬的邊上有梅花狀的獸蹄印。他站在水邊，閉上眼睛呆幾秒，吐出一長串咒語。那種腔調很熟悉，是一個一個蹦出來的單音節，和李子豪的調子一模一樣。念完了他說：“壞了。”
“什麽壞了？”
“那姑娘在水底下，草央在水底下，可能已經死了。哎，不對，壞了。”
“怎麽又壞了？”
“她還在移動，怕是活著。我說壞了，是因為我不會遊泳。”
李百度把槍朝他扔過去，沒等落到他手中，自己已經一個猛子紮了下去。冰涼的水立刻把李百度包圍，頭頂處傳來扭曲而混沌的說話聲：“李百度他媽的急什麽，我還沒說完呢！在最底下，好像卡在洞裏了……”
李百度沒法不急，一個人在水底無法換氣，是呆不了多久的，必須盡快救她上來。借著躍下的慣性，李百度已經下潛了幾米。睜開了眼睛，水麵成了一個暈乎乎的光圈，下麵黑黝黝得依舊深不見底。
憋著氣，身體就會自然地往上浮。想要繼續下潛，要麽得抱住一個重物，要麽吐出肚子裏的空氣。吐氣，隻能在萬不得已的時候。因為肚子裏的氣就那麽多，吐出去，再要往上就難了。
四下裏望了一圈，沒有看到能抱的東西，卻發現水下也有石階。這些石階自門洞螺旋向下，綿延著不見盡頭。原來水塔真的是塔，隻不過塔身不在地上，而是在水中。有石階就有矮柱，每級石階上都有一根。李百度遊了過去，伸手便抓住最近的一根。頭下腳上地抱住這根矮柱，蹬一腳，便攀上了下麵一級石階上的那根。
好吧，就這麽辦了！抱住第三根的時候，動作已經熟練，速度加快了不少。
第二十二根矮柱被李百度攥在手中時，水麵成了一輪硬幣大小的月亮，此外便什麽都看不到了。那種心悸的感覺又回來了，很可能是水壓過大造成的，好在經曆過一次，勉強還能忍受。
又一次蹬腿，第二十三根了，水底忽然傳來向上的脈流。有一股活水，向上流動的水。
氣息快不夠了，腦子裏產生了陣痛。李百度咬了咬牙，這一次腿上多用了幾分力氣，手伸出去，卻一下子抓空了！下麵沒有矮柱了，石階到頭了，可水底還沒有到。身體不由地往上浮，手腳亂舞幾下之後，李百度下意識地吐出一大串氣泡，神智立刻有些模糊。
一個發光體自上而下，飛速朝李百度而來，很快已經到了眼前。李百度的手正好等在那裏，一把抓住了它。原來是老周的手電筒，他終於想起來能幫這麽點忙，終於舍得扔下來了。
燈光照亮了一大片水域，水底就在下麵一米多處。池底和池壁上升滿淡綠色的蘑菇狀植物。幾隻渾身透明的小蝦從那些蘑菇裏跑出來，追逐著這亮光，一晃又全都不見了。最後一級石階下麵有一個橫向的洞口，洞口處水流感強烈。
李百度奮力挪向那洞口，伸出腿，腳尖勉強勾住了洞口的上沿。再沒有別的洞了，草央一定就在這個洞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