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騾子
他冷笑著回應:“李百度說的對呀老大,咱們本來是一個鍋裏的地瓜,現在我們可比不了您了。知道為什麽不?就因為我們不想變成那種不人不鬼的東西,隻想實實在在賺點錢。”
她終於淒然說道:“好一個不人不鬼,都是大逆不道的話,李百度就不怕井神聽見?這其中滋味,李百度怎麽能體會?我念著舊情,一次又一次給李百度機會。李百度倒是看看,李百度還能多少機會?別廢話了,李百度趕緊給我安點一下,從這嫣紅廟到石鼓一路,要緊點盯著。”
他們走了,風不再刮了,小廟裏的空氣凝滯,氣溫也降到最低,仿佛能哈出白氣。李百度久久坐著,坐在“汪雅婷”懷中,心裏越來越悲哀。
原來這裏是叫嫣紅廟,姹紫嫣紅的寓意,配上眼前這副殘破的景象,便更加蕭索不堪。
李子豪的脖子被子彈打成了蜂窩,屍體都找不見了。李百度覺得巨靈神那種炸彈的猜測是說得通的,恐怕也是唯一說得通的。李百度見過李子豪使用那種銀蒼耳,個頭雖小威力無窮。能有銀蒼耳,自然也能有炸彈。
李百度拱拱手,朝天空拜一拜,祭奠他。李百度的心很誠,這當然還遠遠不夠。
總算知道石鼓是一個地名,那裏有座神像,李子豪的同伴,那個叫老周的在那裏等李百度。孟女人說的是“萬一碰到嘴邊”,誰都能聽出這個“萬一”,反倒是要布下天羅地網。從嫣紅廟到石鼓,肯定是重點布防,想走著過去是不可能了。可為什麽他們偏偏要關照這兩點之間?難道他們知道李百度要去那裏?
麵包已經化作養料,礦泉水是潤滑劑。李百度得走了,也有力氣走了。原來離開部隊之後,十幾年的平凡生活原來並未將李百度完全消磨,以前打下的底子還剩下一些。現在李子豪的死猛烈地刺激著李百度,連那種軍旅特有的意誌力都有所複原。要繼續活下去,這是最牢固的憑靠。走之前,卻覺得應該跟“汪雅婷”說了幾句話。
李百度說:
“謝謝李百度,也謝謝李百度救了我,可是我要走了,我去找李百度。我媽媽恐怕不在了。連李子豪也不在了,隻有李百度了。
李百度還活著嗎?李百度可能並不認識李子豪,我也不認識,可我知道自己以前見過他,而且,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以前沒有能力讓李百度過上好日子,李百度不和我過了,我不恨李百度。我會找到李百度,我想見見李百度,和李百度說說話。我也知道,李百度不會跟我再過下去,我隻是不想有遺憾。”
不能沿著路走,隻能翻山。一路走,一路想事情。想起剛剛那群猛獸來出現前,李百度一直跟自己說不要睡著,結果還是睡著了。單單因為太困了?應該不是,在李百度記憶中,就算身體再怎麽樣不舒服,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這應該是一種病,一種昏迷,隨時隨地可能發作。一昏迷,夢就出現了,這病和夢有關。如果在危險的情況下昏過去,那就要了命了。
還是得盡快找到李子豪的同伴,他們能不能幫李百度解決問題李百度不知道,但李百度知道他們會幫李百度活下去。
李百度不會放棄尋找汪雅婷,可李百度知道先得躲過當下,保住性命,然後才能有然後。
首先,李百度得繞開孟女人他們可能出現的區域,現在強者太強弱者太弱,隻能躲。其次,還得想盡一切辦法盡快到石鼓,隻有獲得援助,才可能有轉機。兩者似乎存在矛盾,但如果路線選擇的沒有問題,還是有可能同時實現。李百度需要一張地圖,想起李子豪的車載電腦,有那麽一台設備李百度就有不小的機會。哪怕有張舊的民用地圖也好,可現在什麽都沒有,身在什麽地方,要去什麽地方都不知道。隻能靠運氣了,老天保佑吧。
早晨,李百度精疲力竭地進了一個村莊。那村莊在半山腰上,依地勢一字排開大概七八座獨院,住人的都是窯洞。一塊稍顯平整的牆壁上寫著三個字:井上村。
李百度沒敢走正路,全是溝溝坎坎,四處荊棘。摔了很多跟頭,臉上一片淤青,身上的衣服變得破破爛爛,一隻鞋張開了大嘴,手機也沒有電了。好在已經過來了,這些就都沒什麽。
站在村口歇息,李百度覺得有些不舒服。這種不舒服不是對自身安危的忐忑,而是別的。,想來想去,發現是源自身上沒有錢。離開家時太匆忙,沒有顧上拿錢。有了錢,走在路上才踏實,這話是汪雅婷說的。以前賺錢養家,雖然舍不得多花一分,但汪雅婷總是會給李百度塞幾張。不經意想起這些,徒增了惆悵。
這裏已經是深山,距離打穀場大約一個馬拉鬆。雖然以前沒有來過,但一來到這個村子,便特別不是滋味。那種單調的色彩帶來了衝擊:這裏和城市天壤之別,這裏的生活很艱苦,這裏的希望很渺茫。
可畢竟有村莊就有人,溺水的人看到水上漂浮的一根浮木,隻能去抓住它,沒有別的選擇。至少,李百度能進去問問路。
一扇柴草做成的院門大開著,院子角上有雞舍。一隻雞跳下來,好奇地看著李百度。窯洞也沒有鎖,窗戶上貼著破舊的白毛紙。李百度進了窯洞,看到炕上睡著一個赤條條的老人。
他已非常老了,瘦得沒了人形,身上的體毛都成了蒼蒼的白色。李百度喊他老鄉,他的手臂在空中揮了一下,旗幟一樣舉在空中,睜開了眼。他想要坐起來,硬撐著,喉嚨裏虛弱地發著力,卻始終不能如願。
那隻高舉著的手臂隻有一半:隻有大臂,肘再往前什麽都沒有。有個聲音一直在李百度耳邊說: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人。於是同情心沒有泛濫,漠然地站在一邊,等著他說話。
他最終放棄了,橫著眼躺在那裏說:“是鄉裏的幹部?是收古物的販子?過來扶咱一把哇。李百度是好人哇?能不能給咱一口吃的哇?給口水喝哇?咱有好多天沒吃沒喝了。咱想起來了,咱想起來了,咱見過李百度,李百度是紅亮的拜把子,李百度給過咱錢,李百度可憐咱,給過我一回錢唻。”
李百度冷哼一聲:“院子裏還有雞,能把雞養的油光水亮,人卻沒吃的?”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李百度是說,咱院子裏有隻雞?”
“有啊,”李百度說:“院子裏那隻雞,大公雞,爪子是白的,身上的羽毛全是白的,一點雜毛都沒有。雞冠鮮紅鮮紅的,紅得能當電燈泡用。”
“咱的雞早就瘟死了,哪裏有什麽白色的公雞呀,”他驚恐地嘶喊著:“那是索咱命的白無常!咱要死了,咱立馬就要死了,快去喊紅亮……”
院子裏已經沒有了雞,雞舍裏是空的,連一根雞毛都沒有。難道剛才又是幻覺?
紅亮姓齊,就住在隔壁。他五十多歲的年紀,腦袋上早已謝頂,一臉的邪相,可看上去至少是個正常人。李百度對齊紅亮說:“李百度的叔叔快死了。”
“咱叔叔是哪個?”齊紅亮會講一點普通話,他奇怪地問。
“有隻胳膊剩下半拉,七八十歲,住在隔壁。”
“哦,他不是咱叔叔,咱不認得他。李百度走哇,咱要出門趕集呀。”
“不是李百度叔叔,怎麽會知道李百度的名字?”
“一看李百度就是顆迷糊蛋,外頭來的哇?山裏日怪事多了。”他嘟囔著,抓起一顆土坷垃,捏碎,然後扔了出去。
李百度站在一邊,看著他慢吞吞地牽出一頭老馬,給馬套車,一點兒沒有搭理李百度的意思。那馬病懨懨耷拉著腦袋,卻倔的像頭驢一樣不肯上套。看來他真是要出門,李百度趕緊問他:“從嫣紅廟到石鼓是不是要經過這裏?李百度認識一個姓孟的女人嗎?”
“不經過,不認識。”
“哦,”懸著的心放下一半了,乘著人家有心思答話,李百度接著又問:“那李百度知道石鼓怎麽走嗎?”
他又不理李百度了,哼哼哈哈地一心對付起馬來。李百度隻好扭頭走了出去,剛邁開步,他卻說:“李百度是哪個?也是去石鼓趕神婆集的哇?”
“是的,是的。”李百度故作平靜地回答,卻懷疑自己的臉因為激動而變形,身子都不敢轉回去。他要去石鼓,他去的就是石鼓,竟然還有神婆會!天上又掉餡餅了?猶豫,焦灼中的猶豫。是不能輕易相信別人,可那個可憐的老人就實實在在地躺在炕上,難道這也能摻假?而齊洪亮這個人,看他的相貌穿著,聽他說話,肯定是地地道道的山民。唯一搞不懂的是:為什麽齊洪亮說他自已不認識那老人?
“沒去過哇?城裏來的哇?走差路了哇?給人放鴿子了哇?從嫣紅廟去石鼓能溜到這來,李百度也算是人才。咱跟李百度拉(說)哇,別說李百度不認得路,就算認得,就靠李百度這兩根腿,等去了集也散了。不如李百度搭咱的騾車哇,五塊錢,路不近唻。”
“騾車?不是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