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野道士
天快亮時,李百度才發現,這裏根本不是什麽羊圈,而是一片青草地。天做被地做床,那些羊擠來擠去,都在一個隱形的圈子裏活動。
這是個障眼法,羊倌兒主動解釋說,外麵看不到裏麵,裏麵能看到外麵。白日跟黑夜不一樣,我不想被人撞上。
撞上也沒你的事兒,都以為鬼打牆,嚇都要嚇死了,李百度回憶著來時的情形,仍舊心有餘悸。
黑夜碰到鬼打牆會懼怕,白天碰到了又不一樣。
你這玩意兒怎麽做到的?李百度伸出手,摸到一堵空氣牆,不遠的將來,我是不是也能這麽玩兒?
哦,小夥子,羊倌兒打了個哈欠說,我說明白一點吧,我得挪地方了,你得回去了。
聽出來了,人家下逐客令了。給個理由就算客氣,他很想問個究竟,但知道並不合適。李百度本就四肢無力,往起一站,便耳鳴眼花。他軟軟地說,這樣啊?真的非要這樣?那就再見了,一兩天我再來看你。
不用再看了,看多少回也是這副樣子,羊倌兒冷冷地說。
那好吧,李百度搖搖晃晃地走兩步,我走了你不想我嗎?說實話,我倒挺樂意陪你聊幾天。我覺得你說這些東西營養高味道好,一想到回去,我怎麽感覺壓力好大?好吧好吧,麻煩告訴我怎麽走,哪兒是西,過什麽橋走什麽路,旁邊兒都有什麽標誌性建築。
羊倌兒皺皺眉,那你為什麽不回去?
你是說回X州?
對,羊倌兒輕輕地點頭,從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這兒地氣不合適你。
你既然問為什麽,我就老實告訴你了,這說來話長了,估計得說個一天半天的。
不用說了,羊倌兒擺擺手,你離了故土,外頭最多呆七天。這會兒幾天了?那你最多再呆一天,路上再走一天,剛剛好。樹離了原土,活不了多少天。我離不開燈塔鄉,也是這個緣故。
好好好,那就一天,李百度高興了,一會兒咱吃什麽?
那你呆著吧,羊倌兒臉色忽然變得極差,唰得一下,便在李百度眼前消失。
唉,有話好好說嘛,李百度慌忙伸手摸過去,隻有空氣和牆。
又是唰的一下,羊倌兒又回來了,怎麽回事兒?全鄉的民兵都跑過來了,恐怕還有別的鄉鎮的,一大隊正往這邊兒趕。
不會是來找我的吧?李百度驚慌失措地說。
再等!羊倌兒再度消失,兩分鍾後又出現在相同的位置說,你可是叫李百度?看來真是找你的,我聽見鄉公社的劉胖子說要抓李百度。
這鄉裏的人你都認識?李百度奇道,你不是怕被人看見嘛,看不見,也能有接觸?
我有辦法讓他們看不見我,羊倌兒有點兒不耐煩,行了,說正事兒。
劉胖子?肉球兒一樣那個?跟狗剩媳婦兒有一腿?
羊倌兒點點頭,全鄉就這一個胖的,肯定是他。這鄉裏風氣都快爛透了,就說你昨日住那家的媳婦,何止跟劉胖子又一腿,她跟誰都有腿。別個姑娘媳婦,也不是不想跟人有腿,實在是姿色太差,沒人看得上。不過,你是怎麽得罪這劉胖子的?
這事兒說來話長了,李百度哭喪著臉說,不過我敢肯定,不是我在這頭得罪了他,還是X州的事兒——
長就不要說了,羊倌兒深色更加凝重,眼下燈塔也不能去了,你得馬上走了,我送你去齊頭村,去了後你花一天工夫翻過山頭,天擦黑就能到柳樹河,你再從那兒回老家。
我去什麽河?李百度想像這被抓獲後的種種慘狀,慌裏慌張的,沒聽清羊倌兒說什麽。
羊倌兒已經拉起李百度的手,閉眼!睜眼!這兒就是齊頭村,那就是我說的山頭兒。你翻過去,千萬記住,別叫人看見你,不然很麻煩。山後麵就是柳樹河村,是柳樹河鎮公社所在地。那兒應該也有出外麵的汽車站,我隻能送你到這兒,趁天兒還沒大亮快去吧。
還有再見的時候嗎?李百度有些不舍。
說不清,羊倌兒也有些傷感。
那你就不送個什麽東西給我留念一下嗎?李百度抬起一隻腳來,我這兒連雙鞋都沒有。
羊倌兒把自己的鞋脫下來,這倆老夥計陪我十年了,真話有點兒舍不得,不過,你穿去吧。
李百度沒有別的辦法,隻好穿起來。按說禮尚往來,可除了錢,身上沒有什麽東西回贈人家。錢嘛,肯定是舍不得,得了,說兩句便宜話吧。他說,我會回來看你的!我會想你的!
羊倌兒笑了笑,消失了。
望山跑死馬原來是句實在話,那山看著不遠,走起來卻很是費勁。李百度走了兩個鍾頭,太陽都已經升起來了,卻始終到不了跟前。越往近,整座山的體型便越大了。
鞋不舒服隻有腳知道,腳步舒服是肯定的,實在是走不快。但就這麽走下去,根本不可能按時到柳樹河。好在這會兒已經看不見房舍,也看不見農田,被人看見的風險已經很低。
他加快了步伐,心裏暗暗給自己鼓勁——一定要活到四十歲,我的青春小鳥一定要回來!沒想到走得越快,便越是感覺還能再快一些。
跟毅力比起來,實力更重要。有毅力沒實力,結果等於一個大寫的零。有實力沒毅力,成績也會打些折扣。有實力也有毅力,世間便真的無難事了。這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實力正在揮發,體力上已經有了些許進步。不過嘔吐過後脫水嚴重,慢慢地,感覺唾液越來越少,嗓子也疼了起來。
上山的路是羊腸小道,隻此一條,別的地方都是風化岩,踩一腳就得去見馬克思。李百度堅持加小心,心無旁騖地到了中午,山頂已在眼前。快到一半了這就,下山理應比上山好走些,要不歇一歇再走?
一停步,他立即覺得渴得要命。此時體溫該有四十多度,再喝不到水,就算渴不死也燒死了。問題是,這山上哪兒來的水呢?
下雨是不現實的,野果子也是絕對沒有的,想喝水,隻能接著走。可這會兒一口氣已經鬆了,再要走,他發現自己連腿都抬不起來了。
怎麽辦?怎麽辦?
幹著急了半天,他突然發現,山尖兒上,有個人影走了過來。
心又開始咚咚地跳,完了,走到這兒晚節不保,還是碰上人了。不過隨後我要問路還要坐車,能不跟人接觸嗎?李百度仔細一琢磨,楊胸說不要讓人看見,應該局限在燈塔鄉那邊,山頂這一片兒,就算不屬於柳樹河鎮,應該也是三不管的地界。
他會帶著水嗎?慌張變成了期待,李百度虛弱的手都抬不起來,隻能超人擠眉弄眼。
還有幾十米遠,李百度忽然覺察到不對勁。
那人並不正常,穿的不是正常人的衣褲,而是袍子之類的,古代人才穿的東西。走路的姿勢也不對勁,一般人上坡時候背會有點兒弓,下坡時候肚子會有點兒挺,那人現在是在下坡,卻弓著個背,感覺跟上坡的勁兒是一樣的。
這荒山野嶺的,那真的是個人嗎?
要不是跑不動,李百度早就撒丫子跑了。就算往那風化岩上踩一下,也比現在好上很多。那人不僅不慢地靠近,一點一點靠近,猶如鈍刀子割肉,恐懼把李百度折磨得死去活來。
越來越近了,躲都沒地兒躲,李百度正在斟酌是不是要暈過去,卻聽人家說了句話,李百度,你怎麽才來?
我擦人知道我叫李百度!這口音怎麽這麽耳熟?無數張臉總李百度腦海中飄過,幹裂的嘴唇哆嗦著,武——
武耀文!那人隨口應著,已經到一丈之外。悠閑地背著手,青袍小帽,白襪黑鞋。
渾身都抖了起來,李百度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水——
要水?一身古裝的武耀文已經到了眼前,我沒帶著水,你非要?真沒有,那,口水行嗎?
李百度終於決定了,決定馬上暈過去。反正事兒已經這樣了,也不是自己不努力。以後事情怎麽發展,交給曆史規律得了。沒想到最後時刻,武耀文卻說,要不你跟我過去,去觀裏喝水,半個鍾頭就到了。走不了了?等不及了?那你等著,我去給你拿去,我用身法,一刻鍾就好了。
一刻鍾後,武耀文果然回來了,端著一隻白瓷茶杯說,我先問你,我那外甥媳婦兒,是不是跟別的漢子有奸情?
李百度搖搖頭。
武耀文眼珠子轉了轉,那她有沒有勾引你?
李百度又是搖頭。
喝吧,武耀文總算遞了過來,這可是無根水,你省著點兒喝,我這兒攢一點兒不容易。
李百度接過來,手一哆嗦,直接撒了一半。本來也就不到三兩,剩下的也就潤了潤喉嚨。喝完他說,還要!
武耀文白了李百度一眼,喝不夠就早點兒說嘛,早知道我帶你回觀裏去喝。得了,咱這就走吧。拉住我胳膊,拉緊嘍,我要用身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