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小人兒
李百度不大相信十三太保真的死了。老周前天晚上，也就是星期五的晚上，開始是在倉庫收拾東西，後來又跟李百度在鳳鳴山莊外麵的公交車站碰頭，一同回的家。那麽就會有兩種可能，一是十三太保去了老周的倉庫，兩人在倉庫裏有過一番交談，二是老周跟李百度一樣，都是在入定的狀態下，與十三太保神識相會。
不管是哪一種，都能說明，十三太保在那一刻是活生生的，一點兒沒有要掛的想法。意外死亡更不可能，還是那句話，萬一地球爆炸了，地球上還剩下一個人，這人一定是十三太保。
再退一步講，昨天夜間，李百度在劉銘濤呆著的那個洞裏，也跟十三太保神識相連過一次。雖然沒有說上話，但很顯然，那時候的十三太保還是活著的。而按照右臂的說法，那時棺材釘都已經釘上去了。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李百度立即便默念口訣，以求再與十三太保溝通。念過百十遍，沒接上線。他緊張起來，接下去念得更快更急，怕是念了有千百遍，念到語無倫次，大腦一片混沌之時，突然眼前一亮，發現自己處在一處光線暗淡之所。
那畫片很單調，上麵沒天下麵沒地，就像一幅後現代風格的，單調的素描畫。基調是鉛灰色的，背景比較淺，但有明暗變化。圖片的正中間，是一口棺材。
那棺材也是鉛灰色的，比周圍的色彩要濃些。就算沒有這棺材，光這種顏色讓人一看，不論是誰，肯定堵得慌。
長時間就這麽一幅畫，沒有任何變化，李百度受不了了。直接甩甩頭，睜開眼，眼裏又恢複成家裏的天花板。
這畫片給了李百度一種暗示——十三太保真的已經死了。
跟死者生前接觸其實不多，也談不上多難受，但傷感卻有不少。傷感的對象不僅僅是死者，更多是自己。
一個人出生到死亡，一輩子的經曆就好比走路。在這條人生的路上，每個人都會和很多人產生交集。大部分人都會擦肩而過，有的陪伴一段，又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也找不出來。但李百度頭一次遇到這種——本來說好相伴一起走，自己的路還在延伸著，夥伴卻已走到了盡頭。
將來的某年某月，自己也會像十三太保一樣，留下眾多的同伴寂寞著，獨自匿於無形。到那時候，到底是自己，還是同伴更幸運？
完了，又睡不著了。看來思考人生是要付出慘重代價的，以後還是活得簡單些為妙。
手機一直在充電，可屏幕上連個充電狀態信號都沒有。冤有頭債有主，這手機可以找劉銘濤賠，可惜自己還是太實在了，吃了人家的東西，就不好意思再提這事兒。找老周也有理由，可這家夥直接送了一台價值萬元的自行車，唉，自己倒黴吧。
躺久了難受，站著又太累。李百度靈機一動，偉大的腦袋裏想出一個絕妙的策略——坐著。他坐在床上，雙手交叉枕在腦後，正好看到右臂。
好久沒有看到右臂，現在看到他睡在那裏，心裏便特別踏實。
右臂像是知道有人在看他似得，直接翻了個身，把後腦勺兒給了李百度。李百度卻一下子驚起，他又看到了內個小老頭兒，還有原先左膀身上的小老太太！
兩個小人兒肩並著肩，嘴裏嗚哇有聲，李百度聽不清，就悄然下床，躡手躡腳地靠近過去。等到了近前，卻發現越近，那倆小小的身影越模糊。離右臂後腦勺兒還有一尺遠的地方，便什麽都看不見了。
索然無味地坐回床上，竟然又看見了。那兩顆小腦袋一唱一和，都慈眉善目的，跟李百度擠眉弄眼。
此時的李百度經過了不少風浪，已經能夠做到不那麽慌張。他一動不動地盯著看了半個鍾頭，迂回摸到老周跟前，周哥，醒醒啊周哥，你快看，看見了沒有？聽見了沒有？
老周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朝李百度指著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擦，那是什麽玩意兒？什麽都沒有啊？睡吧，快睡吧。
李百度狠狠一巴掌，又把老周拍了起來，哄鬼呢你？剛你要什麽都沒看見，那一對招子為什麽發亮？你內哈欠打的也太假了，一點兒生活經驗都沒有！
老周極不情願地坐了起來，眼卻不睜，你要想看見，你就能看見。你要想聽見，就能聽見。你要是不想，那兒就什麽都沒有。
你知道鳳鳴山的土嗎？我師父沒交代過你這個？
老周已經躺下了，你有內土？
恐怕真有，李百度找見那個已經裂了的小花盆，端到老周麵前，這個應該就是從那兒挖的吧？
老周歪著脖子聞了聞，一股子死味兒，不管用。
李百度覺得老周不正常。
以前，他提到過左膀身上的內個東西，十三太保早有安排。這話雖然隱晦，但說者聽者都明白，翻臉不認賬是行不通的。剛剛，他肯定看到了異樣，但是為什麽後來有不肯睜眼呢？
最奇怪的是他的話，什麽想看就能看到，想聽就能聽到，這是胡說八道，還是確有所指？
反正也睡不著，就試試吧，李百度閉上眼，把先吃羅布淡操心的口訣，換成我要看到我要聽到。剛剛默念幾次，便真的看到了。
兩個小小的人兒變大了，已經不在右臂身上，而是在三張床之間的空地上載歌載舞。男的穿著長袍子捧著旱煙袋，女的是對襟褂子三寸金蓮。
他們在唱，唱的是左膀唱過的那首喪歌。那次是左膀一個人獨唱，這次稍作改編，類似於二人轉，但是每一句的結尾不拖遝，沒有呀呼嗨，也沒有得兒吆。
星期一一早，牛莊一片銀妝素裹。連二手市場的大門上，都貼上了白色的對聯兒。李百度帶著老周到了地方，老周卻說百度你去吧，我在跟前瞎溜達一下就好。等出殯完了，我在二手市場賣廚房用品內家等你。你趕緊進村兒裏去吧，穿過這二手市場，再過一條巷子就是。
所有的攤點兒今天都沒出來，估計不是沒到點兒，就是暫時不讓來了。老周要去哪兒溜達呢？李百度納悶著，卻沒有直接問。他覺得在這樣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下，人的言行不正常就是正常，正常了反倒不正常。
二手市場隻是外圍，真正的牛莊村李百度沒有來過，可一進去，便覺得並不陌生。全X州的城中村都一個德性，都是一條條狹窄的巷子，巷子兩邊六到七層的農民房，陽光根本照不進來。
每戶農民房的背麵，都開著各種各樣的商店。其中超過一半兒的是小飯店，兩成是便利店，兩成是手機店。剩下的一成，不是五金店就是理發店。所有的五金店都在占道經營，所有的理發店都經常換老板。
農民房的正麵也利用得很充分，一般都有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搬著馬紮坐在門前，隻要有男人路過，都要招招手喊帥哥。
穿過兩條巷子，李百度就看到了棺材。放棺材的地方比較寬敞，但也不是廣場，而是個十字路口。那棺材比想象中的大很多，寬足有兩米，高不矮於一米五，底下還襯了一個比棺材還高的木頭架子，把四條路堵得嚴嚴實實。
靈棚設在離棺材最近的一處院子裏，汪小寶帶著一頂白色的喪帽站在門前，正對著一幫人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