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活埋
李百度建議趙結冰去找保鏢。
保鏢在汪氏至少五年了，五年前汪雅婷還在念書，保鏢知道的事情，並不比汪雅婷少，甚至不必現在汪氏總部的任何一個人少。況且保鏢不是草也不是蛇，也在外圍，被開除以後比李百度都靠外。
趙結冰自然接受了李百度的建議，順便建議李百度去把家裏電線摸摸清楚，然後再找房東解決。報警是痛快，問題是沒有亂用。老太太也是個租住戶，她說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你能把她怎麽樣？何況家庭糾紛鄰裏矛盾這種雞毛蒜皮，你們自己協調解決就好了，你以為出警就不需要成本？
打發了趙結冰，李百度覺得自己的腦袋變大了，所有的事情都變複雜了。但首當其衝的，還是要找十三太保。馬麗雅他媽肯定是不能去找了，別的不說，萬一給趙結冰驚了蛇，那可是要負刑事責任的。
一直到下班，還是一籌莫展。
回到家，左膀右臂都不在，估計是結伴出去了。穀歌還是躺在廁所水箱上，呼嚕震天響。李百度百無聊賴地躺著，連燈都沒有開，不久，便再次進入那種走神的狀態。
那種外部力量如期而至，李百度覺得自己突然窒息了一下。
不光是口鼻被堵，連全身的毛孔都不透氣了。一瞬間，李百度準確地感覺到，自己是被埋在土裏。
這種狀態經常發生在體弱多病者身上，對於李百度這樣的青壯年，其實是可遇而不可求。接連兩天，兩次發生，這是為什麽呢？
今天跟昨天很大不同，昨天是山水畫，今天是意識流。什麽都沒看到，就是純粹的心理感受。心理感受之外，唯一存在是嗅覺，還是能嗅到昨天那種氣味。從這種狀態恢複過來，李百度的鼻子裏還有那種淡淡的藥草味道，很熟悉。
天剛剛黑，他一邊回憶著這種味道，一邊去上廁所，忽然，這味道再一次變濃了。
他看見一個東西，一個小小的花盆，裏麵有棵六月雪，小小的雪白的花瓣剛剛打開，晶瑩剔透的花蕊放佛還在蠕動。
樹林，六月雪的氣味。
被埋在土裏，六月雪的氣味。
六月雪的味道，八字街的土包子。
連起來就是——我，被埋在，八字街，土包子上，那片樹林底下的土裏。
穀歌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不聲不響地，一個縱身便跳上了桌子。然後，漠然看了李百度一眼，靜靜地站在那朵花跟前，伸出細長的舌頭，舔了一下。
要不去八字街轉一圈兒？李百度自言自語，和自己商量著。穀歌卻扭過頭來，哇嗚。
你要跟我一塊兒去？
哇嗚。
好吧，咱們試試，誰讓我上回答應過你，但是，上了不能叫，聽見了沒？
哇嗚。
穀歌果然一聲兒沒叫，靜靜地呆在左膀的拉杆箱裏。公交車一路向前，李百度怕它被悶死，好幾次拉開拉鏈，卻看到它非常鎮定地坐著，眼神非常深沉。
到了土包子下麵，李百度猶豫了，是不是該把這家夥放出來？
聽說貓這種東西，膽子特別小，對環境很依賴。從小沒出過門兒的貓，一旦放出來，一睜眼，發現地兒不熟，立馬就炸毛，刺溜一下奔出好幾裏，再也找不回來了。
捕靈貓也是貓啊，可能上回就是湊巧，它怎麽可能聽得懂人話？
可是，穀歌自己卻想出來，爪子一刻都不閑著，抓得拉杆箱刺啦刺啦響，與公交車上判若兩貓。
我的姑奶奶，這可不是咱們的箱子，壞了可得賠，正宗的卡爾屁丹啊！李百度趕忙把拉鏈從頭拉到尾，怕了你了，出來吧，丟了是自己命不好！
穀歌反倒不著急，呼嚕呼嚕，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出來，四平八穩地站定了，呼啦啦抖一抖身上的毛，抬起頭，凝視土包上方。
李百度看到它的眼球在變，從土黃色變成淺藍，再由淺藍變成淡紅。眸子也在自動調節這尺寸，由大變小，最後幾乎都看不到了。
這種變化的過程李百度還是第一次看到，一時間便有點兒震住了。以前他也注意到穀歌眼睛很特別，但沒想到變化起來這麽快。第一次，他真正覺得捕靈貓的說法不是空穴來風，穀歌就是捕靈貓，的確有某種神秘而神奇的力量，真的能聽懂他說話！
遠遠近近的燈都已經亮了，李百度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我滴個乖乖，太神奇了！簡直了！大姐呀，咱們趕緊看看去吧？要不回程沒公交車了。
李百度走了幾十步，都上到半坡了，回頭一看，穀歌還在站在原地，兩隻眼睛像是兩盞熒光燈。隻好又返回來，什麽時候開路您吩咐，我跟著您混了。
它一直在看，不厭其煩。
這路上還是很冷清，但也過了好幾輛大車。李百度不知道穀歌在看什麽，等什麽，但他覺得應該相信它，便找了塊石頭坐下，不時朝同一個方向張望。
一直等到快淩晨的時候，穀歌輕輕叫了一聲，開步了。
一開始是走，後來慢慢跑了起來。李百度一直跟著，越走越明白——穀歌是在帶他，遷就他。人家本來可以跑很快，可以水上漂草上飛，現在為了他，一直在有人跡的小路上蹉跎。
殘月如勾，一人一貓沿著小路上到頂部，李百度驚得一步都挪不動了。
原先那塊小小的，隻能容下他自己躺臥的平台，現在變得有一個籃球場大。場子裏有一大片一人高的小樹，上麵還掛著白色的花朵，李百度認識那花，是六月雪。
眨眼的工夫，那花開了，又謝了。
耳邊一直都是劈劈啪啪的爆裂聲，每隔兩秒鍾便有一下，聲響不大，但連綿不斷。站了一會兒，李百度覺得那聲響變得更加急了，間隔也小了。
穀歌也在觀察，他的耳廓在不停地轉動。良久，伸出一隻前爪，舉在那裏足有十秒鍾，卻沒有邁步，而是輕輕地放下。又過了幾分鍾，它再度舉起那隻爪子，小心翼翼地踩了下去。
哇嗚，它又叫了。李百度知道，人家在喊他，讓他跟上。
速度很慢。
走著走著，到了近前，李百度便發現，那一片樹叢變高了，變大了，樹冠已經超過他的頭頂。滿地的殘花，厚厚的一層落葉，踩在上麵很是鬆軟。
樹身上正在發生變化，就像穀歌的眼睛變得那樣快。新芽就在李百度眼前抽出，然後扭曲著展開葉子，繼而伸出枝條，結出花苞，開出花朵。接著，那花又迅速地枯萎，凋謝。
啪得一聲，李百度循聲看去，發現那是樹皮爆裂了。原來樹幹也在飛速變粗，顏色越來越深，樹皮承受不了樹芯增粗的壓力，隻好裂開，流出清涼的樹液。那樹液又很快幹涸，樹皮愈合，形成一個個幽深的樹洞。
腳底下也有什麽東西在蠕動，頂起殘花和落葉，像是樹根。
穀歌還在走，又走了幾步，李百度便覺得，這短短幾步路，仿佛走了幾十年。忍不住回頭一看，這哪是一個籃球場，分明是個足球場！
穿過了那片樹林，穀歌終於停下了。
那裏有一棵半人高的掃帚苗，上麵纏繞著不知名的藤蔓。穀歌圍著掃帚苗轉了一圈，低頭在地上嗅了幾秒，然後抬起頭，哇嗚！
每次都是哇嗚，但每次都不一樣。李百度已經知道穀歌不一般，便把它當成至少跟自己一樣高級的生物，每當穀歌叫時，他都帶著崇敬的態度仔細聆聽。好，行，我知道了，有人被埋在這下麵，我這就動手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