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失眠
果然不冒水了，工人三下五除二便解決了問題，一溜煙兒走了。李百度又去開了水閥，發現一個問題——隔壁的水閥是關死的。
他想起隔壁停水了，便以為是有人誤關了這閥。原先那把鎖，所有權很可能歸物業，要是也歸物業。
他想幫老太太擰開放水，用了最大力氣也擰不動。左膀已經睡著了，喊了右臂來幫忙，右臂滿臉不樂意地出來了。
百度哥，你傻呀？右臂打著手機照了一下，這都鏽死了，外麵還加了一道鉛封，這分明是老早就給關上的，自古以來，人家就沒打算打開啊。
一個很重要的結論從李百度腦子裏一閃而過，來的太快，去得更快，沒能抓住。李百度說，這些天公司的事兒挺累人，我這腦子有點兒卡頓了，有些事情你得幫我捋捋。我先問你，水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冒的？
今天白天啊，右臂說要不是這水，我早上網去了，左膀這些天迷迷瞪瞪的，八級地震他都沒感覺。
不關左膀的事兒，先不說他，你再想一想，為什麽咱們家跑水，隔壁老太太去卻說她家停水了？
因為隔壁老太太看你智商低，逗你玩兒呢。
說曹操曹操就到，隔壁老太太抱著半桶水，吭哧吭哧地正好上來了。李百度跟右臂趕緊幫忙抬著，放到門前，李百度朝右臂努努嘴。多年的默契那可不是蓋的，右臂心領神會，大嬸子，咱這兒老停水啊？
可不是嗎？老太太歎一口氣，自打你們進來這段兒還好，以往是隔三差五地停，這不，我備這玩意兒就是防停水的。
回到屋裏，右臂說給排水這學問太專業了，我也不懂，我隻能從哲學的高度去觀察。事實證明哲學是有用的，她家停水，和咱家漏水，絕對有必然的聯係。老東西賊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正經貨。
躺在床上，李百度睡不著。大約十二點時候，耳邊轟隆一聲響，便爬起來朝廁所跑。後麵右臂說話了，別跑了，不是咱馬桶，是隔壁的。
你還沒睡？
廢話，現在可是美國時間早晨九點，太陽剛剛升起，新的一天才剛剛到來。
怪不得你思維那麽清晰，原來您活在大清早啊，李百度索性坐在右臂床上，我也睡不著，人說太累了睡不著，以前覺得是扯淡，現在我是信了。我老覺得剛剛事兒沒翻清，你說的是不少，可咱們還沒能透過所有現象。
那我再想想，右臂也坐了起來，背靠著牆說老太太剛剛衝馬桶，說明現在她家來水了。
恭喜你，接近本質了。
也就是說，咱們家修好了，他們家也來水了。他們家停水，跟咱們家漏水是有必然聯係的。
走一步退了三步，NMD。
右臂後腦勺兒撞了牆幾下，問題是她家的總閥是鎖著的，說不定那把鎖都是她的，然後咱們家漏水，他們家就停水了。
又接近了，很近很近。
嗨，還是想不明白，右臂直接穿鞋下地，我還是網吧去了，我不屬於這個世界。術業有專攻，職能的細分，才造成人類社會的進步，你明天問問內水管工去吧，我這兒有他號碼，明天我微信發給你。
右臂走後一小時，李百度還是睡不著，這就是失眠嗎？他捫心自問，卻找不到答案。反正，從來都沒這樣過。
明天又得上班，簡直煩透了。有人說人活著就是為了對付一個又一個的麻煩，李百度覺得這是屁話，人自己，才是最大的麻煩。餓了就得吃，吃啥都沒夠，困了又想睡，睡多了又不舒服。
這種心煩別人難以理解，隻能找李鵬鵬說。好久沒見他了，好久沒聯係了，李百度覺得有些生分感了。打開微信，打幾個字又刪掉，打幾個再刪掉，最終發出一個問號。
我辭職了，李鵬鵬立即回信說，我現在在上海，剛找到旅店，一百塊一個床位，還TM沒熱水。
李百度覺得不是滋味，這都半夜兩點了，你去那兒幹什麽？
李鵬鵬發來一張苦笑的臉，本來該一畢業就過來的，還在現在也不算晚。去哪裏都是WDB，有什麽區別？我身上的錢，夠我找半個月工作，半個月之後的事情，暫時沒工夫考慮。
李百度的眼睛已經有些濕潤——你在X州，我沒覺得你在，你真走了，我挺孤單。
李鵬鵬——老家太窮，X州太小。隻有在上北廣，你四十歲以後還能找到工作，六十歲以後有養老金拿。來吧，這邊還有個床位。
不知不覺，淚已經流了下來，擦也擦不幹，李百度說還上海，我連X州都混不下去，你的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還你。你走就走吧，為什麽不告訴我一聲？別的做不了，起碼能送送你。
也許過兩天就又回去了，到時候給你機會，來接我，李鵬鵬最後說。
不知不覺已經快四點了，李百度稍稍走神了一下。可能隻有一秒鍾，也可能更短。
說走神其實不太準確，就是一種清醒著，卻什麽都不想的狀態。什麽都不期待，沒有任何打算，做過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一點兒回憶的欲望都沒有。像新生兒般純粹，又像無聊到極致，無奈到極致。
一個念頭猛地衝了進來，猶如一頭憤怒的公牛，兩隻尖角絲毫不講道理，嘭得一聲，將這片寧靜撞得粉碎。它一進來，李百度便知道，這不是自己的腦子產生的，是外來的，外部強加進來的。
那不是一句話，而是一個場景——夜半時分，一片草木繁茂的森林，令人絕望的死寂，連風都沒有。
李百度終於睡著了，就像一個難產的婦人哼哼唧唧大半夜，現在生出來了，不管孩子是死是活，反正自個兒是輕鬆了。
早晨一睜眼，他覺得自己心頭有很重很重的負擔。直接導致兩個結果，一是很準時地醒了，慢一點兒也不會遲到，二是雖然很厭煩去公司，但又覺得不得不去。
是汪雅婷交給他去和柳旋紫聯絡的事情？好像不是，沒那麽重。那再加上水管子漏水停水的問題，還是不夠重，差得還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左膀的睡姿很別扭，眉頭寫個川字，嘴上還有個括弧。他的心理壓力應該很大，穀歌站在左膀床下，抬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左膀的臉。一種咕嚕咕嚕的輕微聲響從穀歌那裏發出來，搞不懂哪個器官在震動。
你在看什麽？李百度悄悄地問。
穀歌回過頭來看了李百度一眼，又扭了回去，繼續專注於自己的工作。它兩隻眼球顏色又不一樣了，瞳孔的大小也不同，差距極其誇張。
哎，說你呢苗小姐，你先到我這兒來一下，李百度逗著穀歌。
沒想到穀歌呼嚕呼嚕地真過來了，步子很慢，不卑不亢地站在李百度跟前。
我擦，李百度心裏生出異樣，這是穀歌嗎？還是以前內個一丁點兒大的小貓崽子嗎？它還會聽我的嗎？
一人一貓對視著，除了咕嚕咕嚕，天地間再無別的響動。
好吧，天生你行我怕你，李百度先把眼睛閉上了，苗小姐，看在咱們過去那麽多年感情的份兒上，我問你幾句話。你也不會說人話，那這麽著吧，我光問一般疑問句，答案隻有兩種，是和不是。如果你想說是，就哇嗚叫一聲，如果想說不是，就什麽都不用說，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哇嗚，穀歌竟然真的叫了！
李百度渾身的汗毛豎了起來，現在我問你，昨晚上來了一個修水管的管道工對嗎？
哇嗚！
右臂，李翰博，昨晚上跟我出去擰閥門的內哥們兒，就是床上睡著的這位？
——
最後一個問題，最後一個，麻煩你了，李百度喘著粗氣，你從左膀的身上，是不是看到一個小小的老太婆？
哇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