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終究怯懦
石不良終究還是去了。
他其實並不想去的，但當他看到偏將眼中的希冀時突然有些不忍，他似乎不想讓別人的希望落空。
他知道偏將他們並非完全信任自己，因為這些人根本找不到證據來證明他的身份。可是那又怎麽樣？對於蘇釋他們而言，此次的敗局已然可以預見，石不良是奸細或者是內賊都隻是加快了敗局的進程，僅此而已。
但如果石不良不是奸細，那他們就有著一線的希望！
這是偏將沒有說出口的想法，但石不良不知為何一下子就想通了所有。
從城牆內側的階梯上了城牆，石不良的心情無比忐忑，但等到登上城牆時都沒有聽見絲毫的喧鬧和廝殺聲，這讓他不由地鬆了口氣。
不過等他登上城牆時看到的狼藉和血跡，還有數十具還未處理的屍體時，感覺自己心跳都漏了幾分。
偏將帶著石不良見到蘇釋時，此時這位穿著盔甲滿身血跡的將軍正靠在一個石墩上，旁邊有一個士兵正在給他匯報情況。
看到偏將和石不良過來時，蘇釋的表情還有些意外。
“將軍，我把人帶來了！”偏將說道。
“看見了，幸苦你了。”蘇釋轉頭看向石不良，在如此近的距離石不良可以清晰地看見蘇釋眼中的疲憊，還有臉上那幾道淩厲的刀傷。
“你不是說不來的嗎？”
石不良沉默了一下，說道：“看起來你們的情況很糟糕！”
蘇釋語氣淡然：“何止是糟糕啊，今日敵人靠著人海戰術差一點就闖過了城牆的防線，雖然我們及時打退了敵人，但也損失了不少弟兄。若是敵人再組織一次今日的進攻，我們已經沒有了防守的餘力！我們失敗了，下一批死者，就是城裏的百姓！
所以，你是來幫我們的嗎？”
聽到蘇釋的問話，石不良更加沉默了。
明明他已經想好了，大不了就幫他們一次，不就是衝進敵軍裏麵引燃火藥嗎，多大點事啊！
可是當他看到滿目瘡痍時，頓時又慫了，那血淋淋的痕跡將他內心的恐懼點燃，甚至於他現在連雙手都是顫抖的！
看到許久沒有回話的石不良，蘇釋眼中浮現了失望之色。
“我知道了，畢竟你也不是此地之人，沒有義務來幫我們。你走吧，等到城門被破，敵人進來，以你的實力找個機會逃出去應該不難！
偏將，送他離開吧！”
石不良此時問道：“如果城門被破，你們這些人呢？”
“那還用說嗎？”蘇釋閉上眼睛，帶著認命的態度說道，“大不了不就是一死，在底下給城裏死去的百姓引個路也不錯！”
“.……好！”石不良下定了決心，“我幫你！”
聽見這話，蘇釋睜開了眼睛，看著石不良，眼中滿是驚喜。
“謝謝！”
“別說什麽謝不謝了！”石不良問道，“我該怎麽做？”
一天之後，敵人再次壓到了城下，石不良望著黑壓壓的人頭，一時間竟數都數不過來。
“這得多少人啊！”
“說不清，大概兩萬或者三萬的樣子，除去之前進攻時死傷的將士，他們這次應該是準備總攻了！”蘇釋的語氣仿佛一直都是這麽淡然。
石不良好奇地問他：“你不害怕嗎？這麽多人堆都能堆死你們！”
“如果害怕有用，那我巴不得讓自己嚇死來拯救全城的百姓！但可惜，沒有如果！”蘇釋問道，“記清楚我之前說的話了嗎？”
“出了城門半裏的地方有一個山丘，山丘底下有一顆樹，底下有一個樹洞可以容納一人進去，但那個樹洞很隱蔽，肉眼幾乎不能找到，隻能靠聞，火藥有股刺激味，聞就能聞出來！”石不良緊張地舔了舔嘴唇，“是這樣對吧？可是萬一他們早就發現了那個樹洞怎麽辦？”
“所以隻能賭了！”蘇釋說道，“都快死了，賭一次也無所謂！”
“你的性情真是灑脫……”石不良很羨慕蘇釋這種雲淡風輕的模樣，但他性情太過跳脫，根本就學不來。
“不說廢話了，準備開始了！”蘇釋吩咐道，“待會我們會打開城門迎戰，屆時你便混進人群中衝出去，不難吧？”
石不良沒有再說話，他在心理上已經緊張到了極致。
雖然之前咬牙保證了，但他真不確信自己能不能做到。
可是一想到若是自己失敗，等到蘇釋他們的就是城破人亡，他的心裏就有些不忍心。
說到底，就是他心裏那股沒來由的善良在作祟。
蘇釋看出了他的緊張，但事到臨頭也沒有辦法勸慰，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底下敵人中走出來了一個騎馬的高大將軍，那人往城樓上看了看，大聲叫喊：“蘇釋！投降吧，我可以做主讓你一命！”
石不良聽見下麵的聲音，說道：“他們讓你投降？”
“莫要理他。”
“你如果投降的話，是不是就能活命了？”
“在我的腦子裏，從來沒有投降二字！”蘇釋堅定說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石不良不懂這種感情，但他在話本中看見過，這叫做忠心。
下麵的將軍叫了半天未果，索性也不再繼續。回到人群中，那人看著眼前的城牆高抬一手，然後落下。
“進攻！”
喝！
黑壓壓的人群喊著響亮的口號，腳步聲踏出了一陣山搖地動，開始朝著城門奔來。
石不良看得心驚：“他們來了！”
“我沒瞎！”蘇釋同樣大喝一聲，“所有人，迎戰！”
隨著話音落下，底下城門大開，藏在其中的將士麵無畏懼地朝外抵禦。趁著這個時間，石不良被蘇釋拉著下了城樓，然後手中被塞入了一個火折子。
“找到了地方，然後點燃裏麵的線，點燃以後有多遠跑多遠，聽明白了嗎！”
石不良顫抖著問道：“點燃會發生什麽？”
“如果全部引爆，或許會直接把他們所有人葬在這裏！”
“所有人？好幾萬呢！”
“哪兒來的廢話，趕緊去啊！”
接著石不良便被塞進了城門口迎戰的人群中。
剛進去，石不良便看見了一個士兵被人用長矛刺穿，然後抽出，鮮血朝著周圍噴濺，那場麵看得石不良心中發抖。
“死，死人了！”石不良難得臉色發白，看著鮮血他本能地向往後撤，但是一想到城中的百姓還有蘇釋的話，他咬了咬牙，一股腦地朝著人群中衝去。
石不良的身體有多硬，他自己不清楚，但在他埋頭往前衝時，能感受到有刀槍朝著他的腦袋還有身體攻擊然後被攤開，他自己什麽事都沒有。
前進過程中，他能夠感受到自己似乎撞到了人，他甚至能聽到撞擊時的破裂時，他覺得自己是把人的骨頭給頂碎了！
聽著周圍的廝殺，石不良害怕得要死，可是為了救人他也顧不得什麽了。
橫衝直撞了半天，他終於找到了蘇釋所說的山丘，底下的確有樹，但不是一顆，是一片！
一片枝繁葉茂的大樹將這裏染成了綠色，樹葉隨著風聲和喧鬧聲搖擺，在這嘈雜的環境中占據了一片寧靜。
到了樹林，石不良使勁地嗅了嗅，但他沒有聞到什麽刺激的味道，反而聞到了濃厚的血腥味，那味道直叫他作嘔。
“血？哪裏的血？”石不良細細回想了一會兒，發覺這可能是在他橫衝直撞時無意撞到人時留下的血，考慮到自己頭鐵的程度和奔跑的速度，石不良覺得被自己撞到的人非死即傷！
換句話說，他似乎殺人了！
“我殺人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石不良深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的情緒緩解過來，可是這個時候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嚴肅的問題。
“如果自己引爆火藥，那是不是就意味著自己會殺死他們？”
這個問題石不良之前沒有細想過，但現在突然想到因為自己的行為而讓這麽多人死掉的話，他反而退縮了。
蘇釋說過，敵人有二三萬的樣子，說多不多，但說少肯定不會少，自己隻要用火折子點燃所謂的引線，就能殺死他們？
石不良不想這麽做，他不想殺人！
可若是不殺人，之後的結果便是城門被破，蘇釋死去，以及城中的百姓遭殃.……
雙方的命運，就取決於他手裏的火折子！
石不良摸了摸自己的內心，那個地方在抗拒，在厭惡，就好像曾經他對於殺人有著深刻難忘的回憶。
“石不良，你得冷靜！你要救人啊，救蘇釋他們啊！”石不良想要讓強迫自己冷靜，但隨即又崩潰了，“不行，冷靜不了，這讓我怎麽冷靜！為什麽救人的時候需要殺人！為什麽這個殺人的會是我！”
他崩潰，他嚎叫，冥冥之中，他似乎看到了什麽。
屍體，很多的屍體！流淌著鮮血的屍山之上，一個人在殺戮，石不良看到了那個人的模樣，正是他自己！
他終於忍不住了，他開始嘔吐，仿佛想將身體裏的厭惡全部吐出來。
吐了好半天，他才掙紮地爬起來。
“不是，那個人不是我！不是我！”石不良想要否認他看到的畫麵，他搖著頭，他終於崩潰到了極點，然後他放棄了！
他不想殺人，他不想！
石不良崩潰地逃離了這裏，不再去尋找蘇釋所說的那顆樹。
慌亂中，他將火折子遺落到了一邊。
他，終究是做了懦夫！
城門口的蘇釋仍然在廝殺，同時他也在翹首期盼著石不良點燃火藥，引來他所期望的爆炸和轟鳴！
他的確看淡了生死，但真正到了臨死時他還是本能地對石不良投過去了希冀。
可是，當一個時辰過去之後，當身邊的將士抵擋不住敵人的攻擊跪倒在地，他心裏的希冀終於化作了絕望。
“看來，我賭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