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津衛指揮使司官邸
張氏從巡撫府出來,就興奮的不得了,一直在手舞足蹈的說個不停,“老爺,王妃真好看叻,那模樣身段,嘖嘖,真不愧是靖勇公府出來的,和當年的大小姐一模一樣。”張氏口中的大小姐就是慕晴泠之母俞伶。
俞恩正還是那一臉肅穆陰沉,張氏也不管他,自顧自的的說個不停,“王妃娘娘還叫我舅母呢。”一臉的得意洋洋。
此時管家正命人送上解酒湯,俞恩正用了,又用熱毛巾擦洗了一下,待聽得舅母二字,俞恩正忍不住將毛巾擲回盆中,濺起的熱水噴了捧盆的丫鬟一臉,丫鬟嚇了一跳,趕緊跪下請罪,便是張氏也愣住了。
俞恩正揮推下人,隻留下他和張氏夫妻倆。“以後,不要再讓我聽到舅母兩字。我生於邊陲之地,家族親友早已淪為異族鐵蹄下的亡魂,我做不了任何人的舅舅,而你,出了我的門,你愛做誰的舅母就做誰的舅母去。”
張氏呐呐辯解道“那你總歸是老國公養大的,怎麽也算個半子吧。”叫聲舅舅怎麽了。隻是後半句到底也不敢說出口。
俞恩正心中憋氣,千言萬語,想說,卻發現沒什麽好說的。張氏是他親自求娶的妻子,當年他拒絕了老國公替他保媒,求娶了軍營附近普通的農家女張氏。
那時候,張氏潑辣、能幹,是他心中能過日子的好女人。因為哪怕他長在靖勇公府,從俞姓,他也知道,他和靖勇公府的公子們不一樣,靖勇公府是一個繁華綺麗的美夢,呆的太久,他怕他忘了自己是誰,到有一天不得不夢醒,他會接受不了。
他的同類人該是張氏這樣的普通百姓。所以他年紀輕輕就從軍,然後又求娶了張氏,他隻想過回自己原本該過的生活。那時候他就想,有了個勤快能幹的媳婦兒,他自己也有本事,隻要他敢拚敢幹,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等他有了兒子,一定比他現在好。
願望是美好的,可是現實是殘酷的。軍營裏,不是你能拚命就能出人頭地的,冒功,是你拚再多的命都阻止不了的。若非老國公出手,他不止得不到應有的功勞,甚至會因此先丟了自己的命,後來的扶搖直上也少不了老國公的傾力相助。
兜兜轉轉,他不得不回到靖勇公府的羽翼下,那個他無限向往,卻又無限想逃避的地方。那裏有他此生最濡慕和敬仰的男人,可他卻沒資格叫這個男人一聲父親。他心目中的父親有三個兒子,個個不成器,但是他們就因為會投胎,就可以理直氣壯的叫父親,就可以理直氣壯的享受靖勇公府的一切,哪怕再廢物,也有父親嘔心瀝血為他們安排一切。
他投胎比不過別人,現在,連自己親自選的妻子也是,她不會懂的,而他,連向她解釋的都沒有了。最終,俞恩正隻是疲憊的說道“總之,尊卑有別,親王妃是超品誥命,她叫你是她客氣,你不能應。”
“你先回房休息吧,我有公務,今晚就睡書房了。”俞恩正揮了揮手,而張氏,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口,隻是難堪的走了。
書房裏,俞恩正獨自坐在書桌前,目之所及,桌椅都是紫檀木的,筆墨紙硯都是上等佳品,端硯、徽墨、湖筆、宣紙,他最終還是走向了他向往的一切。
俞恩正拿定主意,也就不再猶豫,飛快的寫好信,然後取出自己的官印,沾上印油,一個火紅的印鑒落在了信紙上,也印紅了俞恩正的雙眼。
嗬嗬,俞恩祥那個酒囊飯袋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說什麽隻是想賺點使費,三皇子貴為皇子,若是真的隻是想指使門客做點生意賺點花用,難道誰還敢刁難他不成?還用人關照?
隻怕其中別有隱情吧,他雖然是軍旅之人,但又不傻,想來想去,左不過是要在天津港海貿中弄鬼吧,不是要排擠其他商賈,就是要從朝廷賺花頭。排擠商賈不是他們當地駐軍的事,想來想去,就隻有……走私!
海貿巨利,可是商稅也重,若是能逃了這筆關稅,其中的差價,還用說嗎!而不管是港口布防還是緝私,還有什麽比當地駐軍更方便的呢!
既然三皇子找上了他,他又不是開善堂的,這麽大的風險他擔了,當然要有收益,所以他向三皇子要三成利。
俞恩正將信封好,仍坐在桌前,看起來是在閉目養神,實際上,卻在飛快的思索,三皇子……真的隻是逐利嗎,若是……這會是他的機會嗎?罷罷罷,且再看看吧!
這一夜,無心安眠的又何止俞恩正一人呢。
蕭肅回到房間,就將小廝打發了出去,仔細的插好門閂,他才鬼鬼祟祟的從書架上一摞書的後麵取出一個描花的木盒。
蕭肅眼神溫柔,捧著這個盒子就好像舉世珍寶一般鄭重,他來到桌前坐定,小心翼翼的打開盒子,盒子裏是一方手絹和一摞書信。
蕭肅將手絹攥在手心裏,湊到鼻尖深吸一口氣,絲絲縷縷妖嬈魅惑的香氣撲鼻而來,就好像那個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就在他身邊一樣。
蕭肅又取出那些信箋,一字一句,細細品味。阿斐,我一定會為了你和小虎出人頭地的,你說得對,我們的情為世俗所不容,若是被人知道了,那你和小虎都會有性命之憂,所以我會把對你們所有的牽掛和思念埋在心裏,不讓任何人察覺。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一想到那一天,蕭肅眼底閃現出狂熱,這世上,對對抗人倫禮法,隻能不可動搖的皇權,隻要他和小斐立下從龍之功,成為新皇重臣,有皇帝撐腰,他們就能不懼任何人。
阿斐、小虎,你們等我。蕭肅口中呢喃道。
可恨那俞恩正,我念著他與阿斐你們家那點子淵源,想到你來信所說的,大家同為三皇子效力,好心催促,怕他惹惱三皇子,可恨那莽夫竟然不領情。
慕晴泠一大早剛睜開眼,就發現蕭嵐洺不見了。此時她剛睡醒,頭腦還有些不清醒,隻是迷蒙著一雙翦水秋瞳四處張望。雲橋見人醒了,湊上來問“小姐你醒了?現在要起嗎?我叫人送水進來服侍你洗漱。”
慕晴泠答非所問“王爺呢?”雲橋答道“王爺一大早就起了,那時天都還沒亮呢,然後就去前頭書房,召了趙長史還有其他一些人議事。臨走時還囑咐我們別驚動小姐呢,說昨晚回來的晚,務必要讓小姐你休息好。”
慕晴泠有些不可思議的瞪大了雙眼,蕭嵐洺向來有些散漫,自由自在慣了,叫他早起可是要他的命啊,每次叫他起床,耍賴那是保留項目。今天竟然起這麽早,況且昨晚他還喝了那麽多酒,就算蕭嵐洺海量,也經不起這麽來啊,一想到昨晚蕭嵐洺已經醉的蒙頭轉向了,還要起這麽早。一時又擔心蕭嵐洺的身體,一時又擔心是因為有什麽事發生,腦子裏亂糟糟,也不發蒙了,立刻起身,吩咐道“立刻幫我梳洗,另外,叫廚房備好早膳送到書房去。王爺和幾位大人一大早議事,隻怕還沒有用早飯呢。另外,叫他們早飯清淡點,王爺昨晚喝了酒,不知道宿醉過沒過,還是清淡為宜。”
慕晴泠匆匆梳洗好就趕往外書房,剛跨進院門,就見蕭嵐洺腳步匆匆的迎了出來。“你沒事吧!”一模一樣的話同時從夫妻倆的嘴裏說出來,兩人都是一愣,蕭嵐洺說道“你先說?”
慕晴泠也不客氣,直接發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你起這麽早,還帶著宿醉來匆匆議事,是有大事嗎?”說話間甚至帶上了一些小心翼翼。
蕭嵐洺愣愣的看著她,良久,終於笑了出聲。慕晴泠急了,“你還笑,問你話呢?”甚至直接伸手去摸蕭嵐洺的頭,“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頭痛不痛啊?”
蕭嵐洺終於開口了,“原來你是擔心我啊。”話中透漏出無限的柔情與蜜意。他握住慕晴泠還在他頭上亂摸的小手,“我沒事,身體沒事,別的更沒事,你不要擔心。剛才下人來報,說你急匆匆的過來,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呢,嚇死我了。沒想到原來隻是對為夫的一番深情厚誼啊。”
慕晴泠見蕭嵐洺沒事,微微鬆了一口氣,又聽蕭嵐洺說些有的沒的,頓時臉頰緋紅,有些惱意,抽了抽手,沒抽不來,索性直接帶著蕭嵐洺的手錘在他的胸口,叫他胡說八道。
蕭嵐洺配合的做出被打疼了樣子,嘴裏還繼續調侃道“剛剛還在心疼為夫呢,這會兒又打我,果然女人心海底針,捉摸不透啊。”
兩人打鬧了一會兒,蕭嵐洺牽著慕晴泠往書房走,順便向她解釋道“我之所以早起,一來我的酒量好,並沒有什麽晨起宿醉的不適。二來,是因為我既然接了天津港的差事,自然要把它做好,天津靠海,每年會有風季雨季,那可不是你往常見過的和風煦雨。這裏的風雨,能連人帶房子的卷走。眼下這風季雨季就快來了,我想早做準備,免得讓之前的建設功虧一簣。而且,關於天津港,我還有一些想法,打算等去港口親眼看過後再說。剛才我們正商議去港口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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