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廂房裏落針可聞,大長公主坐在上首,俞斐在一旁陪著,下首起頭坐著俞老太太,徐夫人、許夫人、柳夫人,俞家一眾小姐們各自侍立在自家太太身後。
大長公主沒開口,誰都不敢先說話。
“老姐姐,不是本宮不念著多年的交情,一定要當眾給你俞家難堪。實在是這次你家的三姑娘太不像話了!”大長公主看了看俞老太太,歎了口氣說道。
俞老太太剛想開口,坐在大長公主身邊的俞斐搶先道“公主殿下明鑒,我也知道我這妹妹這次是闖了大禍。可是……可是她也是身不由己啊!求公主殿下看在她自小生病的份兒上,饒過她這一回吧。”
到了這個時候,俞老太太怎會不知這次俞筱闖禍的背後貓膩不小,不然俞斐也不會一口咬死了俞筱得了瘋病,從小就是個瘋子。可是俞老太太怎麽也想不到五石散上麵去,靖勇公府這樣的人家,自來對女兒的教養就是很嚴格的,俞筱一個長在公府後院的姑娘,上哪兒知道五石散這種東西去?
更不要說服用。
想不通這一層,在看俞斐這樣顛倒黑白俞老太太就更是來氣,她隻當俞斐是怕自己丟人,在勇王麵前跌了麵子,所以不惜給自己親妹妹潑髒水。
“俞斐!筱兒是你親妹妹!你們一母同胞,你如何能這麽誣賴你的親人!她才十五啊!你這是要毀了她不成!”俞老太太痛心疾首地罵道。
俞斐垂頭抹淚,俞筱已經被她著人送到偏廂房裏麵去了,如今她還攔著沒讓去請大夫。今日就是拚著老太太震怒,她也要將這件事壓住了。
“老太太,我知道您心疼筱兒,可這麽大的事,我如何敢信口開河?這些年您一門心思都撲在晴泠表妹身上了,母親怕您傷心,又一直瞞著您。所以你才不知道罷了。”俞斐哀哀切切地說道。
慕晴泠在一旁聽著都要氣笑了,她都不知道該說俞斐什麽好。既然一心想將這件事壓下去,就全力應付大長公主便好了。怎麽一邊開脫一邊還不忘往自己身上扯?
合著還想給老太太扣一個不疼愛親生孫女的罪名?
“混賬東西!”俞老太太果不其然發了大火,“泠兒到咱家才多久?筱丫頭在我跟前又有多久?!我還沒死呢!容不得你在這裏胡言亂語顛倒黑白!”
俞斐看了看大長公主的臉色,又看了看俞老太太,一邊抹淚一邊說道”祖母息怒,今日有公主殿下坐鎮,便是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亂說啊。祖母若是不信我,隻管問我母親去,她是筱丫頭親娘,她說的話總該信了吧?“
一屋子的人同時看向許氏,許氏渾身一僵,她抬起頭木然地看了一眼俞斐,在俞斐緊張哀求的眼神中,許氏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俞斐的意思,服食禁藥和瘋子之間,隻有俞筱瘋了,才能保住更多的人,尤其是她們母女。可俞筱是她一手養育長大的,她在俞筱身上寄予厚望,若是她認了俞斐的說辭,俞筱今後,可就一點希望都沒了呀!
哪怕是最清貧的讀書人都不會娶一個瘋婦,難道要俞筱日後嫁給大字都不識一個農戶野漢嗎?
“母親,我知道您不忍筱兒名聲不好,可是事已至此,紙是包不住火的啊!若不將一切說開,您讓文敏怎麽辦?我怎麽辦?您未出世的外孫又該如何自處呢?”俞斐見許氏猶豫,邊哭邊扶著自己已經顯懷的肚子。
許氏被俞斐的話說得一凜,若是五石散的事情鬧開,遭殃的可不止他們幾個。買賣禁藥,那可是要連累全家的!
“是……”許氏萬般絕望,隻聽得自己開了口,僵硬地承認道“筱兒自小便有瘋病,一個不慎就會發作。我怕這事兒傳出去壞了她的名聲,所以死死瞞住,連老太太和我們老爺也不知道,而且這幾年已經好得多了,今日不知怎麽的,竟又發作了起來,還衝撞了各位夫人小姐……”
“你們……你們!”俞老太太被這兩母女氣得臉色都變了,慕晴泠連忙上前給老太太順氣,心道這母女倆論起狠毒來當真誰都不讓誰,為了保全自己,骨肉血親說舍棄也就舍棄了。
“查!給我往死裏查!”俞老太太緩過氣來,拍著桌子說道,“筱丫頭不管是瘋了還是病了,你們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你們這群髒心爛肺的東西,那是你的親妹妹啊!是你的親女兒啊!”
“口說無憑,隻要我老婆子今日沒死在這勇王府,誰都不準毀我孫女半點!”俞老太太氣得眼淚連連,徐夫人跟慕晴泠一人站在一邊,輕聲勸慰著。俞家的其他人更是被這番變故給整的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徐夫人看著老太太,她比起氣昏了頭的老太太要冷靜許多,想的自然也要多一些。俞筱是不是瘋子在場的俞家人誰不清楚?可俞斐跟許氏兩個,寧肯毀掉俞筱的前程也要將這件事定成俞筱多年瘋病,可見這背後怕是還有更大更不能公之於眾的內情。
其實徐夫人有心想勸老太太,俞筱因病而瘋,對俞家來說可能說受損最小的處理方式了。若是執意查下去,會是什麽後果誰都說不準……唉,偏偏老太太是個心軟護短的,為了俞筱的終生,隻怕此事是難以善了了。
“行了,你們都是俞筱的親人,誰說都有理。既然這樣,便請大夫為俞筱看過診,再下定論吧。”大長公主皺著眉頭,說道。
“不可!”俞斐一聽大長公主邀請大夫,頓時驚叫出聲。“公主殿下,今日,今日筱兒已經在諸位夫人麵前丟了大麵子了,若是再傳了大夫,日後滿京城都會知道俞家三小姐自小是個瘋子……求殿下憐惜!”
俞斐哀求地看著大長公主,“殿下,這孩子也就是犯病的時候癲狂一些,平日裏是好的呀。今日之事,您一聲令下,誰都不敢往外傳半個字。等過個一年半載,誰還會記得?到時候筱兒依舊能過日子,可若是今日請了大夫,那就是鐵板釘釘了,那她的下半輩子才是真的毀了呀!”
俞斐當真是走一步看三步,打定主意要汙蔑俞筱有瘋病之後,就已經想好了善後的辦法。
確實,若有大長公主發話,又有勇王府和靖勇公府的麵子在,至少俞筱這事兒不會被翻到明麵上來。
等這事兒風頭過了,再將俞筱外聘出去。
大長公主聽著,知道俞斐一開始就把如意算盤打到了自己頭上,頓時冷笑一聲。
“王妃當真是運籌帷幄,擔得起女中諸葛之名,這麽短短的功夫,王妃竟想的如此妥帖,本宮當真是佩服!”
俞斐聽出長公主不悅,也不在意。長公主便是在不喜她,可她也是勇王正妃,更不要說俞老太太跟長公主還是自小的交情。
為了好友的家族顏麵,更是為了皇室體麵,長公主也會出來善後的。
可惜俞斐千算萬算,沒算到長公主即使願意善這個後,也早有準備替俞筱遮掩,卻不願順著俞斐設計好的步數來走。
“既要本宮發這個話,本宮也該將這件事徹徹底底的搞明白。若是稀裏糊塗的就說了話,隻怕會委屈了俞三小姐,也輕汙了本宮與老太太多年的情誼。”
長公主側頭對自己身邊的宮女說道“去,回府上將江太醫請來。讓他親自給俞二小姐看診。”
宮女領命而去,俞斐臉色一變,正要開口,就聽大長公主說道“王妃放心,江太醫在本宮府上多年,很是得用。他曆來嘴嚴,絕不會將三小姐的病情透露半分。若是日後京中有關於三小姐病情的隻言片語,你隻管來尋本宮問罪。”
俞斐幹巴巴地一笑,直說不敢。
俞老太太聽見長公主這樣說,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含淚對長公主謝道“多謝公主殿下!”
大長公主看著俞老太太心中很是不好受,這屋子裏烏泱泱一大群人,真正算得上一無所知的隻怕就隻有俞老太太一人。老太太護孫心切,可這結果……可能還不如查出俞筱有瘋病。
“老姐姐,咱們之間不必如此。快坐下吧……”大長公主殷切地對俞老太太說道。
“這就是你那外孫女吧?”大長公主有心轉圜氣氛,順勢看到了扶著老夫人的慕晴泠,“果然不錯,是個好孩子。”
大長公主看著慕晴泠,頗有深意地說道“好姑娘,照顧好你外祖母。”
慕晴泠扶著老太太重新坐下,這才回身向大長公主行禮,回道“多謝大長公主,晴泠一定看顧好外祖母。”
長公主點點頭,長歎一聲,喝茶不語。
公主府與勇王府離得並不遠,一來一回沒要到一炷香的功夫。江太醫進了內院,先跟長公主回了話,才被下人領去了關著俞筱的廂房。
俞斐看著江太醫背著藥箱的背影,臉色煞白,若非大長公主還在屋裏坐著,她都恨不得親自上前將那太醫趕出王府去。
江太醫去得快,回來得也快。俞老太太見他回來了,忍不住傾身問道“江大人,老身那孫女可有大礙?”
江太醫迎上老太太殷切的眼神,心中頓生不忍。
“回公主殿下,回老夫人,下官已未小姐診完脈……二小姐到底是何病症,還請殿下一觀。”
江太醫雙手奉上脈案,長公主身邊的女官接了過來,展開給長公主看了一眼。長公主眉心一皺,臉上又怒又氣,最後盡皆化作無奈。
“老姐姐,你……自己看吧。”長公主揮揮手,讓女官將脈案送到俞老太太麵前。
老太太被長公主的反應弄得坐立難安,不等女官走到她跟前,站起來一把搶過那張薄薄的紙。
脈案攤開,老太太略過上麵細細碎碎的診斷,隻死死盯住最後幾個字--五石散。
房間裏如死一般寂靜,老太太雙手顫抖,臉上更是半分血色都沒有。須臾之後,老太太突然雙手用力,將那張紙狠狠地揉進掌心。
“啪!”地一聲脆響,就見老太太回身狠狠一耳光扇在了許氏臉上。
“混賬!混賬!”俞老太太指著許氏,咬牙罵道。
眾人的注意力都在老太太和許夫人這邊,突然聽到勇王府的下人一聲驚呼“不好了!王妃!王妃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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