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慕晴泠在心裏盤算了一遍,開口說道“泠兒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舅母成全。”柳夫人答道“你說。”
慕晴泠一字一句的說到,“我想去文安的書房看一看。”幕晴泠與俞文安雖說是表兄妹,但是兩人年齡相仿,男未婚女未嫁,理當避險。這樣提出去俞文安的書房,其實不妥。
柳夫人聽見慕晴泠這樣說,也是一愣。可轉念一想,慕家是書香門第,慕晴泠之父慕江軒是正經進士出身,慕晴泠自幼被慕江軒充作男兒教養,別的大戶人家也就是請個秀才做先生,慕江軒卻硬生生弄了個因故被罷黜官職的進士給慕晴泠開蒙,慕晴泠五六歲就通讀四書了。她此時提出去俞文安的書房看看絕不是無緣無故。
柳夫人親自帶了慕晴泠去俞文安的書房。俞文安畢竟年紀不大,又沒有成親,因此府裏並沒有給他分個正經院落,他此前一直是跟著父母住的,後來怕柳夫人管著他不讓他晚上看書,就搬到後頭的夾道去了,三間正房帶著兩間廂房,正房由俞文安住了,廂房則做了書房,日常還是由爽心齋的人來打理,倒是清淨,正合俞文安的意。
進了俞文安的書房,就見房裏並沒有許多裝飾的文房用品,全是俞文安用得著的。書架上經史子集、各家流派的學說,整齊有序的排列,慕晴泠隨意抽了一本,翻開來看,這本書冊翻動痕跡明顯,卻並不破舊,想來是常常翻閱卻十分愛惜的。
書桌上除了文房四寶,還放著一個紅木的盒子,慕晴泠打開來看,就見是疊好的文章,足足一摞,可見數量不少。
柳夫人見慕晴泠疑惑,就開口解釋道“那是文安曾經做過的文章,自從他開始學著破題做文章,每次做的他都會收著,一來是他的心血,二來也是想和以前的做一個對比,看看自己是否有所進步,又還有哪些不足。這一匣子就是今年的。”
慕晴泠心神一動,說道“那日我回京,曾聽舅母說,文安把鄉試做的文章默寫出來拿給國子監的餘學正看了,餘學正還說他中舉的可能性極大?”
“是的。”柳夫人點頭稱是。
“那篇默寫出來的文章是否也在這裏?還是在餘學正那裏?”慕晴泠繼續問道。柳夫人搖一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這點小事,文安也不會特意提起。”
慕晴泠低頭翻看這一摞的文章,鄉試已過,考題也就不再是秘密了,慕晴泠著意打聽過,自然也就知道了。如今慕晴泠手中拿著的這些文章雖然文辭精妙、有理有據,但是卻明顯對不上鄉試的題目,可見俞文安事後默寫的那一篇並不在這裏。
“怎麽了?”柳夫人見慕晴泠臉色不對,趕緊問道。慕晴泠緩緩搖了搖頭,“沒什麽,隻是文安默寫的那一篇並不在這裏,舅母可知餘學正住在哪裏?我差人去問問,是否在他那裏。”
“這……”柳夫人有些猶豫,雖然她之前慌不擇路讓慕晴泠去替她請托,但是這會兒人冷靜了下來,就記起昨兒夜裏俞恩平跟她說的,薑老太爺示意他們別去胡亂尋人幫忙,免得反誤了俞文安,剛才慕晴泠也這樣說。如今慕晴泠居然要去尋餘學正,難免有些猶豫。
“泠兒,你同我說實話,那篇文章很重要嗎?可是薑老太爺不是囑咐我們別輕舉妄動嗎?”柳夫人盯著慕晴泠,想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些什麽。
慕晴泠和柳夫人對視了片刻才開口說道“薑老太爺不讓我們輕舉妄動,是怕我們到處托關係替文安開脫,本來沒影的事落在有心人眼裏也變成我們心虛了。可是餘學正不過是國子監一學正,才正八品,他是有才名卻無官聲,在這件事上他幫不上忙。既然如此,我們同他來往,也就不怕有人說嘴了。”
“至於那篇文章,舅母,我跟你說實話,我也相信文安沒有作弊,可是我們相信沒用,得有證據。”慕晴泠說道。
“可是那篇事後默寫的能成為什麽證據?”柳夫人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竅。
慕晴泠解釋道“如今整件事如同一團迷霧,我們還看不明白,可是有一點,證據!不隻我們需要,刑部審案也需要。不可能大家隨口一說,刑部也就隨口一判。如今既然要定文安請人代考的罪,那麽這個代考的人是誰自然要找出來。別的不說,若有人自證是替文安考試的人,總得知道那份中舉的答卷上寫了些什麽吧?”
“原來如此。”柳夫人明白過來。就聽慕晴泠繼續說道“鄉試試卷是不可能外泄的,否則現在刑部就不會隻有這麽一點兒動作。不管是捕風捉影還是有人蓄意陷害,如果真的有一個人站出來說中舉的文章其實是他寫的,而且他真能寫出來,那他是從何而知,文安到底答了些什麽?”
“如今看來……問題也隻能出在文安默寫的那篇文章上了。”慕晴泠說道。
慕晴泠頓了頓,又道“文安默寫下那篇文章,所有有可能看過的人,身邊的伴讀、小廝,餘學正和他身邊的人,以及餘學正是否給其他同好看過,文安自己又是否給同窗看過?順著這條線索理,咱們把所有可能知道的人都列出來。如此一對應,到時候就算有人跳出來指證文安舞弊,咱們也能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答卷內容,從而幫文安洗清罪名。”
“我明白了。”柳夫人點了點頭,說道“文安身邊的人我親自查,至於餘學正那裏,還有文安的同窗好友那裏,我讓我娘家侄兒去。文人清高,讓家裏的下人小廝去,那些人隻怕未必會說實話。我娘家侄兒是生意場上的人,圓滑變通,也有幾分薄麵。讓他去,保證把所有的事弄得清清楚楚。”
“也好。柳公子與我曾在杭州見過一麵,是個穩當人。”慕晴泠也覺得有理。“舅母,如今既然已有頭緒,您就不要太過傷心,打起精神來,文安還等著您呢。”
慕晴泠又寬慰了柳夫人幾句就走了。柳夫人也沒多留她,畢竟這會兒她還有更重要的是呢。都說為母則剛,外麵的事她管不了,可爽心齋這一畝三分地,她還是能管的。
柳鈞楠在外麵,消息自然比柳夫人靈通許多,那些儒生前腳圍了禮部衙門,他後腳就知道了有人狀告俞文安的事情。
一直沒有動作,也是在觀望,怕自己情急之下好心辦了壞事。如今柳夫人傳了信來,他自然十分盡心。
俞文安之前拿著文章去拜訪餘學正的時候,他並沒有一起。如今所有症結都歸咎到了這篇文章上,柳鈞楠恨不得連俞文安途徑過的路邊螞蟻都抓起來問個清楚。
餘學正那邊消息也來得幹脆,俞文安跟他見麵的時候,隻有他們二人。文章看過之後,俞學正就還給了俞文安,並未再交由旁人觀看。
那試卷泄露就不是在餘學正這裏,柳鈞楠並未再去俞文安的朋友那裏打聽,柳鈞楠心眼兒多,如今既然知道問題的症結在這篇消失了的文章上,他難免不多想了一些。
事發之前,京城就已經流言漫天。少不得就是在為告狀一事做準備。幕後之人費盡心思偷了俞文安的文章來陷害俞文安,圖什麽?如今是否也正在緊盯著俞文安這邊的人?細想之下,柳鈞楠怕打草驚蛇,俞文安的同窗好友一個都沒去詢問。反而重金打點了刑部一個衙役,裝成刑部雜役,混了進去,找了俞文安,兩人聊了一會兒,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柳鈞楠便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刑部。
“那篇默寫出來的文章不在餘學正那裏?”慕晴泠驚訝道。
“是啊,鈞楠剛剛給我傳了消息進來。”柳夫人得了信便立刻請了慕晴泠過來,“鈞楠從餘學正那裏出來,知道事情怕是不簡單,直接混進了刑部親自問了文安,文安說那日拜訪了餘學正之後,他徑直帶著文章回了府,哪兒也沒去。除了餘學正,文章他也沒有給別的人看過。拿回來之後,就收在了匣子裏。”
柳夫人不是個蠢人,那張及其重要的文章如今不翼而飛,不在餘學正那裏,俞文安又說了帶著東西回了府上,如今這事情,說混亂也混亂,說簡單,倒也簡單了。
想到如今身在刑部的兒子,柳夫人恨的牙癢癢。原本還寄希望於是捕風捉影和穿鑿附會,現在看來,根本就是有人蓄意誣陷。人家以有心算無心,如今俞文安陷在了刑部,若不是慕晴泠發現文章不見了,她連敵人是誰都還不知道。
東西是在爽心齋丟的,他們三房出了內鬼。
問題出在靖勇公府裏,慕晴泠和柳夫人對視一眼,心裏都是一突。
慕晴泠看了看柳夫人的臉色,知道柳夫人心裏怕是有數了。
為防萬一,慕晴泠還是要了一份與俞文安接觸過的人員名單。誰知道這內鬼到底通的是哪路妖魔鬼怪。慕晴泠看了看,說道“三舅母,如今咱們已知關竅,就更不用著急了。這些人我會去請文遠表哥留意一下,以防萬一。至於……”
慕晴泠話未說盡,柳夫人卻知道她指的是什麽,此時柳夫人心中一陣冷一陣痛,卻讓她更加冷靜自持,柳夫人看著慕晴泠說道“文遠那裏我也會著人去說,三房這裏有我,這爽心齋上上下下也不過幾十號人,我若連這點小事兒都查不利索,也枉費我在府上十幾年。”柳夫人看著慕晴泠,和緩了語氣說道“泠兒,此番當真是要多謝你。若不是你,舅母如今還跟個沒頭蒼蠅一樣,幹著急。”
“三舅母哪裏話,文安也是泠兒的親堂弟,這些不過是泠兒的舉手之勞罷了。”慕晴泠忙說道,“那我就不打擾三舅母了,我先去尋文遠表哥。”
慕晴泠從柳夫人這裏出來,一邊讓人去請俞文遠到園中敘話,一邊在心裏反複琢磨。薑老太爺畢竟是外人,不知道靖勇公府內部的錯綜複雜。他老人家在官場縱橫一生,看事情習慣從大局出發,科舉舞弊又確實是驚動朝堂的大事。所以薑老太爺難免以為是有人想借此事,動搖國祚。
可,若靖勇公府牽連進來……就隻是因為後宅陰私呢?
慕晴泠也覺得這個想法有些可笑,但目前來看,最有可能的反倒是這個。思及此,慕晴泠當真是哭笑不得。有些人,蠢而不自知,偏偏還生了一副歹毒心腸。
慕晴泠在園中涼亭坐下,亭子立在高處,四周無窗子門牆遮擋,也不怕有人再旁偷聽,即避了嫌,又防了有心之人窺探。
俞文遠來的時候,就見慕晴泠一臉驚訝又帶著茫然,又好似不可置信似的。見俞文遠到來,慕晴泠低聲道“表哥,薑老太爺可能錯了。”
“什麽?”俞文遠被幕晴冷說得一愣。慕晴泠回過了神,請俞文遠坐下,又示意雲橋去外麵守著。
慕晴泠將人都打發了出去,雲橋在亭外的假山石上坐下,打著扇子四處悠閑張望,好似看風景。慕晴泠如今身在靖勇公府,需得事事小心,雖然她身邊大多都是慕氏舊人,但總有不是的,何況瓜田李下的,總要避嫌。
慕晴泠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俞文遠,連帶那張人名單子也給了俞文遠。
“我等一下就去薑家,應該能碰見我大舅舅下衙,我會把這個給他,請他重點查查。不過,表妹,你剛才說我外公可能錯了是什麽意思?”俞文遠不解其意。
慕晴泠此刻已經理清了思緒,說道“表哥,薑老太爺仕宦一生,是個有大格局大氣魄的人,所以他能揣度準聖上的意思。可是表哥,有時候很多人是沒有這種格局的。”
“所以?”俞文遠還是不明白。
慕晴泠繼續說道“按照薑老太爺的意思。這事是有人蓄意害靖勇公府,可是如果不是呢?在聖上和薑老太爺的眼裏,前腳杭州有謀逆之事,後腳順天府尹和靖勇公府就聯手坐下這左右官員選拔之事,這叫人如何不疑心。聖上疑心,等著靖勇公府的就隻有覆滅;可是薑老太爺卻相信靖勇公府,所以他會疑心是有人故意陷害靖勇公府,為的是借聖上的手鏟除靖勇公府。可是如果事情不是這樣呢,如果根本沒人故意陷害靖勇公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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