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轉眼間,欽差一行也在杭州逗留了月餘。因著正負使皆是雷厲風行,案子也查辦的差不多了,除了事涉謀逆的首惡一一鎖拿,準備押解回京,其餘犯人都依罪行輕重按律判了。


  聖上派欽差出巡,還有一個心照不宣的原因,就是澄清江浙吏治,查清是否有官員為邪教逆賊保駕護航。若是有,一律就地鎖拿、押解回京。


  所幸,江浙吏治向來清明,這邪教早已沒有了發展的土壤,淪為鹽幫漕運之類的組織,大的市縣早已沒有了他們的蹤影,隻在一些鄉野之地還在活動。


  所以,江浙之地牽涉此案的官員雖然有,卻十分有限,且大多官銜低微,倒是各鄉各村的保長、裏正多有涉案。


  這些人就地處置了也就處置了,倒是事涉的低級官員。本來江浙就是魚米之鄉,能在江浙為官的都不是簡單的人物,哪一個後麵沒有後台保駕。所以聖上才派了鄭五虎這不怕事的為正使,存的就是誰的麵子也不給的心思。


  蕭隸來之前也想過了,若當真有了不得的勢力涉案,他也決定秉公辦事,,雖說朝中勢力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稍有不慎就成了孤家寡人,蕭隸也決定拚了,當個老好人雖然能誰都不得罪,但是也沒有了出頭之日。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這樁差事牽涉其中最大的勢力就是他勇王府,當案子審出紹興府的新昌縣縣令李大林常年收受聖清教賄賂,為聖清教在新昌的發展保駕護航的時候,蕭隸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


  這李大林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二弟--勇王府二公子蕭華的親舅舅。李大林與其姐李姨娘原本是逃荒的難民,因生的不錯,被勇王府買了,後來李姨娘被蕭隸的父親看中,成了他的房中人。


  這李姨娘不但美貌,心思同樣不小。勇王府裏各色美人可不少,環肥燕瘦應有盡有,伺候過勇王,上了勇王床榻的人又如過江之鯽,得到承認,在王府裏被稱一聲姨娘的卻少。


  因李姨娘實在貌美,又十分溫柔小意,頗得勇王盛寵,當年蕭隸的母妃嫁入勇王府的時候,這李姨娘還懷著六個月的身孕呢,若不是那個孩子生下來就夭折了,隻怕他這嫡長子就隻有嫡沒有長了,蕭隸自嘲的想想。


  饒是如此,這李姨娘也迅速生下了隻比蕭隸小幾個月的蕭華,勇王府的後院,那可比當今聖上的後宮還要亂上幾分。李姨娘入府時日不長便成姨娘,後又生下庶子。可見其寵愛不衰,心機頗深。


  李姨娘在勇王府寵愛不衰,李大林自然跟著受惠,由勇王府上出麵捐了官,弄到江浙這富庶之地當了一個縣令。


  這江浙之地富庶非常,李大林就算隻是個縣令,也是賺的盆滿缽滿,為此更是將自己將將長成的女兒也送入勇王府給他父親勇王做了一房侍妾,李姨娘早已色衰愛遲,卻勝在有子,李小姨娘年輕貌美如花似玉,姑侄兩人聯手加上蕭華,在勇王府勢力不俗。若不是這兩年新王妃俞斐壓住了他們的勢頭,隻怕就連他這勇王世子也要暫避其鋒芒了。


  如今查出李大林涉案,蕭隸又是慶幸又是後怕。蕭隸自幼入上書房讀書,眼界不凡,若是換作眼界狹窄的,隻怕會竊喜蕭華會因此在府上失勢。蕭隸並不拘泥於此,他看到的是整個勇王府。


  不管勇王府內裏如何勾心鬥角,他們都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李大林是勇王府二公子的親舅舅,李大林的姐姐和女兒都是勇王侍妾,就連這新昌縣令的官職,也是勇王府出麵謀下來的,如今李大林事涉聖清教一案,而聖清教又和逆賊有所勾連,一個不好,他們勇王府就都要賠進去了。


  蕭隸一邊慶幸自己是欽差副使,,這正使鄭五虎又是這性子,一切尚在可控範圍內,不會被別有用心的人潑一盆髒水在勇王府頭上,一邊又親自拖著鄭五虎查辦李大林,務必要清清楚楚,將勇王府徹底摘出來。至於回京後,大小李姨娘還有他弟弟蕭華在他爹勇王麵前的告狀哭訴,此時也顧不上了。


  蕭隸整天忙成個陀螺似的,到處轉。也就沒發現蕭嵐洺這位爺異於往常的沉默與安分。


  自那日俞文遠到訪後,蕭嵐洺就一直待在林華苑,既不出門,也不讀書練劍,隻是沉默,常常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常林有心開解,但讓他打人殺人容易,讓他客串一次解語花,那可真是為難死常護衛了。


  等到蕭副史忙活完了押解犯人回京的雜事,騰出空來關心小王爺的時候,小王爺就跟被霜打了一樣,焉了好幾天了。


  “不是,回個京城怎麽跟趕你上刀山一樣,至於嗎我的小王爺?”蕭隸看到焉了吧唧的蕭嵐洺,大吃一驚。


  蕭嵐洺撐著下巴懶懶地斜了蕭隸一眼,沒有搭話。


  蕭隸在蕭嵐洺對麵坐下,瞪著一雙眼睛盯著他。總算是盯得蕭嵐洺不自在,問道“你沒事就去衙門幫李登雲去,少在這兒煩我。”


  “事情都辦完了,你也讓人家李大人歇兩天。”蕭隸還盯著蕭嵐洺不放,蕭嵐洺別別扭扭地換了個姿勢,撐著下巴望向門外。


  “你老實說。”蕭隸湊近蕭嵐洺,神秘兮兮地說道,“你是不是看上誰家的姑娘了?”


  “胡,胡說什麽呢!”蕭嵐洺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一蹦三尺高。蕭隸一臉“本世子看穿了一切”的表情,“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說不是思春都沒人信。快,跟我說說,誰家的姑娘?”


  蕭嵐洺看著蕭隸,臉上紅紅白白好不精彩,蕭隸還嫌不夠似的,又說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能讓你這幅樣子……是慕家小姐吧?”


  蕭嵐洺瞪著眼睛看著蕭隸,半響說不出話,蕭隸撇嘴“往日也沒見你是什麽羞澀的人,今天怎麽跟個啞巴似的?我這兒嘚吧半天了,你倒是給個反應啊我的小王爺。”


  蕭嵐洺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一巴掌呼到蕭隸腦門兒上,沒好氣道“你趕緊走吧,慢半步我都怕自己削死你。”


  蕭隸見蕭嵐洺被逗得有點急了,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行行行,我走我走,您自個兒慢慢思著吧。”


  出了門,蕭隸突然又回過頭,扒著門框賤兮兮地說道“你說你堂堂一個王爺,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哪怕是看上九天仙女呢?那還不是聖上一句話的事兒?值得你做這個樣子?真丟咱們蕭家的人……”


  蕭隸話沒說完,被蕭嵐洺飛起一個茶杯給砸跑了。


  十日後,聖清教一案了結,煜王後人與聖清教首惡清點完畢,正式押解回京。


  押解隊伍浩浩蕩蕩,蕭嵐洺騎著馬跟蕭隸與鄭五虎走在隊伍最前方,行至城外十裏亭的時候,遠遠地看見山坡上的亭子裏,有個嫋嫋婷婷的身影,站在臨路這一麵。


  “小王爺。”蕭隸伸胳膊捅了捅蕭嵐洺,眉毛眼睛擠來擠去。蕭嵐洺一水囊拍到蕭隸臉上,一夾馬肚,上了坡。


  慕晴泠得了欽差今日出城的消息,一早等在十裏亭這裏,俞文遠自然是跟在一起,見蕭嵐洺進了亭子,俞文遠跟蕭嵐洺見了禮,便走到一邊,留慕晴泠與蕭嵐洺兩人說話。


  慕晴泠見蕭嵐洺走到她麵前,隔著帷帽,他們看彼此都有些朦朧。慕晴泠說道“此去旅途遙遠,雖然師兄有鄭將軍等人護送,但舟車勞頓,還望師兄珍重。”


  蕭嵐洺笑了笑,柔聲說道“多謝,今日一別,下次見麵應該就是在京城了,師妹也要多多保重才是。”


  千言萬語,匯聚起來除了這兩句道別,其餘竟沒有一句能再說出口。兩人默默對視,雖是隔著一層薄紗,可他們之間卻似無物。那些沒說出口的,尚未明朗的,藏在心中悄悄悸動還未萌芽的話語與情分,都無比清晰地傳達到兩人心底。


  “小王爺,時辰不早了。”俞文遠看了看天色,催促道。


  慕晴泠一回神,連忙從侍女手裏將備好的錦盒拿過來,送到蕭嵐洺麵前,垂眸說道“早就答應了師兄……硬是拖到現在才寫好。還好趕上了,師兄……千萬別嫌棄。”


  蕭嵐洺接過,打開盒蓋一看,裏麵是一柄合上的紫竹折扇,一支打著醬紫穗子的短笛。


  所有的不明了此時都化作了彼此之間的心知肚明,合上蓋子,蕭嵐洺看向慕晴泠的眼神更加溫柔。


  “我走了。”蕭嵐洺輕聲說道,慕晴泠點了點頭。


  蕭嵐洺退了兩步,轉身之前突然說道“師妹!”


  “什麽?”慕晴泠應到,便是隔著一層薄紗,蕭嵐洺也想象得到,慕晴泠那雙盈盈水眸,正瞬也不瞬地落在他身上。


  這個認知讓蕭嵐洺心情更加暢快,他笑了起來,一瞬間連他背後的青山藍天都失了顏色。


  “京城見。”蕭嵐洺說道。


  慕晴泠望著蕭嵐洺,帷帽上垂下的白紗將她突然綻放的笑容擋在身後,心中的熨帖與歡喜卻又憑借聲音準確地傳達到對方的心裏--

  “京城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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