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王氏的突然反口，讓整個公堂都安靜了一瞬。慕奇文有一瞬間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到底聽到了些什麽。
“賤人！”慕奇文目瞪口呆地看了王氏一會兒，突然撲上去要掐死她。王氏一邊躲，一邊高聲喊道“周大人！周大人明鑒！我一個下堂之婦，還帶著一個殘疾的兒子，我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回來找貴人麻煩啊！”
公堂上瞬間亂成一團，周慶年氣得眉心一跳，怒喝道“還不快將他們給我拉開！”
周圍的衙役連忙上前，將廝打王氏的慕奇文一把拽開，兩根殺威棒成犄角之勢，將慕奇文壓在地上，慕奇文伸長了脖子，仰著腦袋對周慶年喊道“周大人我冤枉啊！是這賊婦找上門來，是她說她知道慕小姐府中秘聞！是她攛掇我去找慕小姐麻煩！”
“都給我住嘴！”周慶年被這兩人吵得頭疼，手上驚堂木一拍，怒喝道。王氏與慕奇文被拉開在公堂兩邊跪好，額頭貼地不敢在多言。見這兩人消停下來，周慶年才緩緩說道“本府問什麽，叫到誰，誰再答，若再有喧嘩公堂的行為，本府定不輕饒！”
王氏趴跪在地，微微偏頭去看慕財。慕財整個人都癱在地上，衣衫亂成一團，這個姿勢讓他殘廢的兩條腿毫無遮掩，像兩根竹竿一樣，搭在身後。
周慶年插手，他們搜不了慕府，逮不住慕晴泠私藏外男的證據；公堂之上，周慶年還先一步定了她母子二人意圖盜竊、汙蔑的罪名，現在慕晴泠都不在這裏，她還能怎麽辦？王氏按下心中滔天的惱恨，心思急轉。
“周大人，我招！我全都招！”王氏往前膝行幾步，頭磕的咚咚直響。周慶年看了一眼王氏，說道“你既然要招，那好，本府給你個機會。將此事從頭至尾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王氏額頭點地，恨的眼睛都紅了，咬牙說道“大人，我兒自被打斷腿之後，所費醫藥全是金貴之物，他爹雖然小有薄產，但是無力支撐。這慕奇文便仗著慕氏族長之位，慫恿慕連將我母子趕到莊子上去，自生自滅，然後慕連停妻另娶。”
“賤人！你閉嘴！你血口噴人！我要殺了你！我要……”慕奇文見這王氏是想將所有的事都推到他頭上，急怒之下，破口大罵。周慶年眉頭一皺，看著慕奇文說道“把他嘴給我堵上！”
一旁的衙役連忙取過一個口嚼塞進慕奇文嘴裏，將束帶在慕奇文腦後綁好。
這種口嚼是官府備著，專門對付一些亡命徒和重案犯的。小兒拳頭大的實木圓球塞進嘴裏，將嘴巴撐開，舌頭壓緊。既預防了有些亡命徒自戕，又不讓某些案犯胡亂張揚。
慕奇文咬著木球，被衙役按在地上，嘴裏嗚嗚直叫。王氏看了一眼慕奇文的狼狽，心裏竟突然生出一種詭異的快感。
若說恨，她自然是最恨慕晴泠。她恨慕晴泠的人打斷了她兒子的雙腿，恨慕晴泠一個沒了父母的孤女卻還是高高在上錦衣玉食，這種恨意夾雜了她求而不得的嫉妒和她自己不敢承認的悔意。所以她隻能告訴自己，慕晴泠是她的仇人，是慕晴泠害的她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但是她不恨慕連嗎？她不恨慕奇文嗎？慕連薄性寡恩，連親生兒子都可以放棄，扔在莊子上不管不顧，慕奇文滿心私利，若不是他慫恿攛掇，慕連也不敢做出趕她母子倆出府的事情。
比起遙不可及的慕晴泠，這兩個人日日在她麵前轉悠，她熟知這兩人的一切。若說恨，這兩人也逃不掉。
如今看到慕奇文被整治，王氏心中竟然暢快了許多。案以至此，他們母子已翻不了身，反正都是要下地獄的，拉不走慕晴泠，她還能帶不走這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嗎？
“大人，這慕奇文一直以來，仗著自己是慕氏族長，帶領著慕氏宗族裏的那群人成天謀求私利。慕大人在世的時候，雖對族裏有幫扶，但隻限於扶助老幼孤寡、資助欲上進的學子，別的一概不多管。慕奇文一心往上爬，求了慕大人好幾次，想借慕大人的光捐個實缺官職當一當，都被慕大人拒絕了。他就懷恨在心！慕大人去後，慕奇文便與族裏的人商量，想欺負慕小姐年輕不懂事，拿捏住慕小姐！霸占慕家家產！”
慕奇文聽見王氏將所有的事全盤托出，偏著頭瞪著王氏，目眥欲裂。但他掙脫不了衙役的壓製，隻能眼睜睜看著王氏將慕氏一族拖進深淵。
“之前慕小姐被人當街攔車，那慕秋明夫妻倆便是受了慕奇文的指使！慕奇文就是想著拿捏著慕小姐的名聲，好威逼慕小姐，侵占慕家家財。
結果慕秋明夫妻事敗，又恰逢我兒遭逢不測，慕奇文好奇我兒斷腿的原因，所以找到我們母子，問出緣由，才策劃出了今天這一幕！”
王氏看了看慕奇文，又看了看跪立在一旁的慕府管家，突然直起身，臉上帶著些許瘋狂的笑意，說道“周大人，今日之事，是我們母子受了慕奇文的指使。但是我們母子所言句句屬實，我承認，我帶著我兒混進慕府居心不良。可那日好幾位夫人在場證明，我兒在慕府的時候，慕晴泠正在宴客！我兒並未見著她。我兒雖有壞心，卻未成事，罪不致死，請大人網開一麵。後來我撒謊稱我兒與我一道出府……是，我們是罪有應得，是自作自受！但是慕府有外男也是鐵板釘釘的事實！”
都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王氏知道此番上了公堂，自己決計是沒辦法全身而退了，慕奇文沒有成事，慕氏一族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她帶著慕財這個半死不活的殘廢，已經是沒了活路，既然這樣，她還怕什麽呢？索性一盆髒水將所有人都潑個透，她死了就死了，慕晴泠、慕奇文、慕連這些人又怎麽能真的安然無恙呢？
“周大人，您身為杭州父母官，身為慕大人學生，於情於理，兩慕之爭您都必須要審個清楚。慕奇文居心不良，今日帶著慕氏一族打上門去，存的就是打著行族法，清理門戶的幌子，要麽將慕晴泠拉去沉塘，要麽慕晴泠下嫁給他那眼斜口歪的傻兒子，他好坐收慕家萬貫家財。”
“我與我兒是他的人證，是他證明慕晴泠孝期通奸的鐵證！慕氏一族是忘恩負義，是狼心狗肺，可那慕晴泠就當真一清二白嗎？！”王氏看著周慶年，高聲喊道。
“你大膽！”慕正見王氏這個時候都還不忘要拖自家小姐下水，頓時火冒三丈。王氏回頭紅著一雙眼睛，死死地瞪著慕正，說道“我兒親言，是在你慕家被人打斷雙腿！若是你慕府沒有養些亂七八糟的人，你倒是找出那個打傷我兒的人出來與我母子倆對峙啊！”
“周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爺，如今被打傷的苦主親言受傷之地所在，親口指認暴徒所在，難道您就查也不查，問也不問一聲嗎？！”王氏淒聲說道，“我母子倆罪有應得我認！可若是周大人您對慕晴泠孝期通奸之事置之不理，便是下了陰曹地府，我也要在閻王爺麵前告上一狀！豁出命去，我也要讓全杭州城的人都知道，慕晴泠是個孝期通奸、縱人行凶的娼婦！難道這杭州城，就任她為所欲為，無人可管了嗎！”
王氏豁出自己的命，將她所作所為全部認下，連帶慕奇文的罪行她都講得一清二楚。可就是這樣，反倒將話題又繞回到慕晴泠身上了。
我母子倆潛入慕府心懷不軌，我認；慕氏一族居心叵測意圖謀奪慕家財產，我也指認。所有的罪行我全部承認，我不推拒，不求饒。但是我兒子被人在慕府打斷腿這件事，我也沒撒謊。
現在這個情形，要麽慕府下人站出來承認是自己打傷慕財，與王氏母子公堂對峙。要麽周慶年插手，徹查慕府是否如王氏所言，藏有外男，還打傷慕財。
這一招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可不得不說，王氏這一招雖然險，卻有效。她已經全部認罪，再無冤枉慕晴泠的理由，所以她所告之事，也不能再歸咎為汙蔑之言。
周慶年不能再用竊賊之言不可信的理由拒絕調查，公堂之上還有那麽多衙役，有那麽多知府衙門的官員，王氏認罪之後的指認，若不能當堂推翻，對周慶年、對慕晴泠，都不是什麽好事。
“周大人，您說呢？”王氏看著高坐公堂之上的周慶年，眼裏的光狂熱而瘋狂。她已經是爛命一條，出了這個公堂，等著她跟慕財的，也是死路一條。不如豁出這條命，拉著她恨的所有人，同歸於盡。
周慶年握著驚堂木的手暗暗收緊，他堂堂杭州知府，竟被一個鄉野村婦逼到如此境地。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當真進退維穀。
“周大人，您難道真的要包庇慕晴泠和她那個不為人知的野男人嗎！”王氏又往前膝行一步。
“你說的所謂野男人，可是我？”公堂之外突然傳來一聲問訊，王氏回頭看去，就見一個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一手搖著折扇走了進來。
他身上的衣服料子細密泛有柔光，胸口繡著精致團紋，走金繡銀，亮晃晃地有些看不清是什麽。
那人走到慕財身邊，合起折扇，彎下腰用扇子挑起慕財的下巴，含笑問道“你且認認，打斷你腿的，可是我？”
慕財暈暈乎乎地抬頭看去，就見一張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臉出現在他眼前，那人俊美如天神，眉眼卻帶著冷意，就連嘴角的笑容，都跟那日在慕府時一模一樣。
慕財嚇得肝膽欲裂，嘶聲叫道“是你！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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