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盛夏的午後炎熱,樹上的知了一聲接著一聲,聽久了讓人心情都躁了幾分。


  慕府水榭這邊的荷花已經冒了好幾個花骨朵起來了,亭亭玉立,頭頂透著些許粉白。放眼望去成片的荷葉濃綠,荷葉縫隙中不時還能看到赤紅的錦鯉一閃而過,甩動的尾鰭撩起丁點水花,似玉珠灑下。


  因為臨水,這裏不用冰鑒都算得上涼爽。入夏之後的白日慕晴泠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裏打發的,或看書,或練字。她答應要寫給蕭嵐洺的那副扇麵到現在都還沒有開動,每每想到一個點子,臨到動筆時又覺得不好,怕寫壞了送不出手。


  反複幾次之後慕晴泠幹脆就將扇麵收了起來,一門心思放在那支還未完工的短笛上去了。


  說起這支笛子,也是之前慕晴泠一時興起,想著蕭嵐洺能將她父親親手所做的短笛送還給她,禮尚往來,她也學著做一支再送給他。可惜後麵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幾個月過去了,那支竹子連個笛子的樣都沒有,混在一堆工具裏,咋一看還隻當是另作他用的材料。


  “姑娘,要不還是找別人做吧,你哪裏做個這些粗活啊,我看你一刀一刀削得,跟削在我心上似的,這要是傷了手可怎麽好。”雲橋看著慕晴泠拿著一把鋒利小刀削竹子,滿臉擔心。


  慕晴泠削了一會兒,兩頭看看,一邊動作一邊說道“哪兒有那麽容易就削到手了,就你操心。你別杵在這兒打擾我,去看看我讓冰的瓜果好了沒,送點過來。”


  雲橋一步一回頭地被慕晴泠打發走,慕晴泠看著她那樣子好笑,自從雲外寺那事之後,雲橋對她總有些過度保護,連喝杯茶都怕水把她燙著了。


  慕晴泠看著手裏的那隻竹管,有些頭疼,她從沒做過這種東西,隻能一點一點按照書上的辦法自己摸索著來,這些工具還是從慕江軒的書房裏尋來的,隻是書上說的好多都是些專用詞匯,看著有些艱澀。


  慕晴泠正專心致誌地比對書上的步驟,總覺得裙擺好像勾住了什麽東西一樣,有些輕微的拉扯感。慕晴泠低頭一看,就見已經長大了好大一圈的白兔正在自己腳邊,嘴巴一聳一聳地在咬她的裙子。


  “你怎麽來了!”慕晴泠驚喜道,連忙俯下身去把它抱起來。那兔子估計是這段時間吃得太好,體重飆升,抱在手裏都沉甸甸地。


  見它出現在這裏,慕晴泠抬頭四處看看,果然就見蕭嵐洺正慢悠悠地往這邊走。慕晴泠想了想,騰出一隻手,將桌子上的東西收拾好,放進盒子裏蓋好了蓋子。


  “我說這家夥怎麽跑這麽快,原來是知道師妹你在這裏。平日裏讓它多走兩步都不肯,今兒倒是一溜煙就不見了。”蕭嵐洺人還沒進來,話已經傳到了。慕晴泠抱著兔子笑道“這麽大熱的天,人都懶得動彈何況它?別說兔子了,我可好久沒見師兄出過院門了,你也好意思笑話它?”


  蕭嵐洺走到桌邊坐下,懶洋洋地說道“行了行了,我就知道說不得它,別說我了,頭兩天常林抓了下它的耳朵都有小丫鬟跑來護著。”


  雖然現在常林在府裏的形象改善了好多,但是他性格使然,還是有好多小丫鬟小姑娘看見他就怕他,那天那個小丫鬟站在常林麵前,一邊磕磕巴巴地說,讓常林別生氣,放過這隻可憐的兔子,一邊雙眼含淚,好像下一秒就要嚇得哭出來。


  常林拎著兔子左右不是,最後隻能木著一張臉將兔子遞給了那個小丫鬟。


  天知道他隻是見那隻兔子要往泥坑裏蹦,過來把它拎走而已。


  說到常林,慕晴泠就不由想到了俞文遠。常林跟俞文遠捉拿逆賊很順利,聖清教雖說是邪教,可慕江軒當政這些年,江浙之地吏治澄清、嚴刑律法、百姓安居樂業,這聖清教連些信奉邪神的信眾都沒有多少了,說是邪教,倒更像是漕幫鹽幫之類的組織。


  隻有些聖清教老人還念念不忘當年的榮光,此次趁著慕江軒病逝,新任巡撫還未到任,又有蕭嵐洺這個皇帝幼弟、太後幼子在此,才選擇殊死一搏。為了蕭嵐洺,大部分戰鬥力又折在了雲外寺這邊,剩下些烏合之眾,見到指揮使司的兵馬就嚇軟了腿,所以他們一路剿匪都沒有遇到什麽阻礙。


  那煜王後人身邊也沒什麽大的勢力,不過是仗著出身,在聖清教混了個副教主。他倒是有心想要搞點大事,可惜出師未捷,自己就被俞文遠他們帶著人抄了老窩。不過這人也硬氣,眼見著沒了退路,幹脆一刀抹了脖子,一了百了。


  平叛歸來,常林幹脆,直接回了蕭嵐洺身邊。就是辛苦俞文遠,跟在吳指揮史身後處理後續事宜,蕭嵐洺有心推舉他,他自然得將事情做到盡善盡美,才不枉費蕭嵐洺這一番心意。


  “表哥這幾日忙得都不著家,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慕晴泠輕歎一聲,蕭嵐洺看了看他,突然壞笑道“師妹不出門,不知道官衙的事,擔心擔心自家表哥是正常的。可我知道啊,不如師妹問問我,省得悶在家裏瞎擔心。”


  慕晴泠一看蕭嵐洺那樣子就知道他沒安好心,轉過身去,淡淡地說道“反正回都回來了,在杭州城還能出什麽事?我不問你,你愛說不說。”


  蕭嵐洺見慕晴泠不上套,趴在桌上就叫開了“哎呀,哎呀哎呀,小丫頭腰板兒硬了不聽話了呀,不叫哥哥就算了,現在還學會甩臉色了。不行不行,我這心碎一地,還有沒有人管管了?”


  慕晴泠四周看了看,然後跺了跺腳,急道“這麽大個王爺,怎麽盡學這些無賴模樣!被下人看到了算怎麽回事!”


  蕭嵐洺索性無賴到底,不以為然道“好不容易認個妹子,人家還不領情,我這麽大個王爺想來也沒什麽用了,誰愛看誰看去,反正我不在意。”


  “誰不領情了!”慕晴泠瞪著蕭嵐洺,說道“敢情我叫的那些師兄都叫到別人身上去了?”


  蕭嵐洺雙手往前一伸,整個上半身都趴在在桌子上,一臉生無可戀地說道“慕大人生前桃李滿天下,誰知道你那個師兄指的誰呢。就說杭州城,那周慶年可就第一個當得起你這句師兄。”


  慕晴泠見他越說越不像樣,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你說話就說話,好好地拉人家周大人說什麽嘴,我什麽時候管周大人叫過師兄了,你別胡攪蠻纏。”


  蕭嵐洺撇嘴,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在慕晴泠收著短笛的紅木盒子上胡亂滑動。不說話,隻時不時地看慕晴泠一眼,那眼神委屈得,跟慕晴泠欠了他銀子不還一樣。


  “行行行,您要怎麽樣您說,做這幅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麽你了。”慕晴泠被蕭嵐洺看得沒法,隻得妥協,卻不忘橫他一眼,隻是眼波流轉,倒有些女兒家的嬌憨之態


  蕭嵐洺聽見慕晴泠這樣說,這才給麵子似的撐起身子,拖著下巴,跟隻曬太陽的貓一樣,慵懶又勾人。


  “叫我。”蕭嵐洺拖長了聲音,慢悠悠地說道。


  慕晴泠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暮的雙頰飛紅,張了張嘴,還是叫不出來。


  “快點。”蕭嵐洺豎著手指在慕晴泠麵前晃了晃,然後又在桌麵上點了點。慕晴泠咬著唇瞪著蕭嵐洺,哥哥這兩個字本來沒什麽,之前在王貴家裏的時候,她也不是沒有這樣稱呼過蕭嵐洺,可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當著蕭嵐洺的麵,這兩個字她就怎麽都叫不出來。


  “您可是當朝一品王爺,這哪兒是能隨便叫的,我可不敢。”慕晴泠垂著眼盯著懷裏的兔子,說道。


  蕭嵐洺笑了一聲,慕晴泠一聽就知道這人又要憋壞主意,果不其然,就聽蕭嵐洺說道“倒是我疏忽了,我這就上折子給皇兄,讓他給你封個公主!那你就能順理成章的叫我了!”


  蕭嵐洺說著起身就要走,像是立馬就要回自己客院去給皇上寫信。慕晴泠看著蕭嵐洺,實在拿不準這人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見他馬上就要走出水榭了,連忙上前拉住他,說道“你回來!”


  “怎麽了?不是你說不敢隨便叫嗎?放心,我皇兄很疼我的,我豁出去給你求個公主也不是什麽難事……”蕭嵐洺還在一本正經的瞎說八道,慕晴泠氣急了,將懷裏的兔子一把塞到蕭嵐洺臉上,堵住了他的嘴。


  猝不及防啃了一嘴巴兔子毛,關鍵被啃的那位兔子大爺還老大不樂意,不停地蹬腿,往他臉上踹了好幾腳。蕭嵐洺連忙將兔子抱下來,偏過頭呸呸地吐著嘴裏的細小絨毛。


  好不容易看到蕭嵐洺吃了一回鱉,慕晴泠沒忍住笑了一聲,然後說道“該!讓你以後再胡說。”


  “喲,蕭公子這是怎麽了?”端著瓜果走過來的雲橋迎麵就看到蕭嵐洺站在水榭門口,手裏舉著兔子,滿臉糾結地在往地上吐著什麽。


  “別管他,成天胡咧咧,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慕晴泠看了蕭嵐洺一眼,轉身走到桌子前坐下。雲橋看了看蕭嵐洺,又看了看慕晴泠,上前將手裏的果盤放好,有些猶豫道“那個……蕭公子,我給您沏碗茶?”


  慕晴泠到底還是心軟,見蕭嵐洺當真被兔子毛嗆得難受,示意雲橋去取水。蕭嵐洺抱著兔子走過來坐下,看著慕晴泠說道“師妹,當真下得去手啊。”


  “你再胡說,我還下得去手!”慕晴泠說道,想了想,又將兔子接過來抱好。


  正巧雲橋端著用水玉缽裝著的酸梅湯走了過來,剛用冰湃過的酸梅湯一拿出來,周遭還有嫋嫋霧氣。水玉做的容器晶瑩剔透,盛著淺褐色的酸梅湯,上麵還飄著些許花瓣,普普通通的一碗酸梅湯,倒有些了別樣的精致。


  雲橋將托盤放下,拿過配套的水玉小碗,先給蕭嵐洺盛了一碗,慕晴泠說道“趕緊喝點,大熱天的也能讓你鬧這麽一回,都不知道該氣你還是該笑你。”


  蕭嵐洺端起來一口將酸梅湯喝下大半,大舒一口氣,歎道“了不得了不得,以後可不敢再惹你了。”


  “活該!”慕晴泠含笑道“讓你成天沒個正形,看看,連我們小白都看不過去了!”慕晴泠將白兔提起來,送到蕭嵐洺麵前。


  看著兔子那雙寶石一般的紅眼睛,又看了看抱著兔子的人,慕晴泠臉上還帶著幾分來不及收起來的調皮,蕭嵐洺失笑,總歸是有點小女孩兒的樣子了,難得,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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