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俞文遠從柳鈞楠口中得知許氏想為俞文敏聘下袁家小姐,整個人頓時百感交集。自從上一次在船上與慕晴泠聊過之後,所有事情都朝著慕晴泠斷言的方向發展,如今連許氏這裏都應驗了,俞文遠不得不再次審視自己與二房之間的關係。
柳鈞楠覷了一眼俞文遠的神色,接著說道“畢竟是個侯府,文敏少爺若真與袁小姐玉成好事,倒也是一樁好姻緣。說起來,文達少爺的夫人乃是尤翰林的掌上明珠,如今文敏少爺的未來夫人出身侯府,貴府二太太當真是慈母心腸,用心良苦。”
聽到柳鈞楠的話,俞文遠麵上雲淡風輕,心裏卻隱隱發苦。從前不在意,或者說刻意不往心裏去的事情如今被旁人說來,當真是諷刺。
二房的兩個兒子,一個俞文達,當初在許氏的哭求之下,頂了他的國子監名額,如今正在國子監讀書。國子監,想到這三個字俞文遠仍是忍不住心下一寒,慕晴泠有一事說的極對,他生而喪母,自幼養在老太太膝下,可老太太終究不是母親,而許氏自來對他與文達無異,是以他自幼對許氏充滿孺慕,視之為母,直到國子監!
俗話說得好,天下狀元秀才教,說的就是隻有秀才才會去做教書匠,因為舉人功名便可以做官了,雖然仕途有限比不得進士,但也與庶民不同了,更不必說一旦中舉之後的種種特權好處,窮秀才富舉人,是以,哪怕你是官宦之家富豪之門,你的子孫也隻能跟著秀才念書。可國子監不一樣,國子監乃是朝廷所設,在國子監中任職教書的都是正經進士出身的官員,國子監祭酒更是正四品大員,若能進入國子監就讀,由正經進士功名的官員教授,前程可見一斑。
常言道封妻蔭子!如靖勇公府這般的正一品公爵府邸,自然也能蔭及子孫,當朝規製,在京四品文武官員勳貴之子可免試入讀國子監。他俞文遠貴為正一品靖勇公之子,自然也能入讀,而他的二叔不過六品禮部主事,三叔更是之掛了個從七品欽天監五官靈台郎的虛職,是以靖勇公府上二房三房皆無入讀國子監的名額。
當年許氏一番哭求,說什麽他已有了爵位可繼承,求他給文達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老太太耳根子軟,又可憐二兒子多年仕途不順,怕日後府上分家,二房就此落莫,就默許了二房所求,他父愚孝,凡事以老太太的意願為主,而他不願視之如母的許氏傷心,也不情不願的答應了,是以二房長子文達頂著個不倫不類的靖勇公嫡長孫名頭進了國子監。如今想來,俞文遠隻是嗤笑,如今的靖勇公是他父俞恩榮,靖勇公府哪兒來的嫡長孫。
後來文達更是娶妻尤氏,尤姝尤氏是翰林學士尤進遠的長女。當朝聖訓,所有進士須得入翰林修習,來年散館之後再依考評授官。俞文達一個白身書生,娶了翰林學士的長女,許氏的用心可見一斑。
再說俞文敏這個浪蕩公子哥兒,讀書毫無所成,庶務一點不沾,許氏也給他相中了袁家女。袁承身居禮部員外郎一職,乃是正五品,比他二叔的品級尚高了兩階,雖是庶子但父親到底是侯爺,袁承之女袁小姐出身不低,配他是足夠了。兩個兒子的妻族都是許氏精挑細選之下的結果,俞文遠想到自己,當真隻剩下苦笑。
說起來,他的夫人境況與慕晴泠還有些相像,都是年幼失親,舉目無依。隻是慕晴泠父親生前貴為一省大員,外祖又是國公,他這個旁人眼中鐵板釘釘的國公府繼承人的夫人,出身可真就算得上寒酸不上台麵了。
俞文遠腦中閃過一張豔若桃李的麵容,閉了閉眼,壓下心中翻湧的思緒。
當初娶阿菁,你自己不也樂意嗎?俞文遠在心裏告訴自己,他的阿菁很好,除了出身不佳,這麽多年府中上下誰不誇她知書達理,溫婉大方,她比旁人不差什麽。想到遠在京中的夫人謝梓菁,俞文遠神色溫柔了幾分。
不過許氏的算盤打得再好,袁家這次可就真要讓她失望了。俞文遠想到許氏看上的那個袁小姐,在心裏冷笑一聲。
京中勳貴多,並不是所有沾了爵位的人家就是好的。這個袁家,雖然袁老爺子還有個侯爵,但是當年先帝登基之前皇子奪嫡鬥得異常慘烈,袁家這棵牆頭草見風使舵,十足一副三姓家奴的嘴臉。
先帝登基之後,袁家自然落不著什麽好,若不是先帝念在登基之初不好見血過多,京中早就沒了這個袁侯爺了。袁家幾十年都縮著腦袋做人,凡事能不摻和就不摻和,好多新到京城的小官小吏都不知道還有這麽個袁侯爺。後來當今聖上獲封太子,先帝有意高配太子妻妾,但其他世家舍不得女兒去做妾,卯著勁兒衝著太子正妃的位置去了,就讓袁家抓住機會,將袁承的胞妹送進太子府,得了個側妃之名,袁家才算好起來。
如今有點名頭的勳貴世家都不常跟袁家往來,袁妃在宮中也就占了個年份長久,位居四妃之列,聖寵不盛。
換個角度再去看許氏其人的行事,俞文遠閉著眼都能知道許氏圖的是什麽。袁家這段過往隨著先帝一去,新帝登基,已經少有人提,再加上袁家刻意低調,許氏到底出身不顯,所以哪怕許氏當了靖勇公府十多年的家,對於這些勳貴舊事也無從得知。
如今的袁家乍一看,袁老侯爺是從一品侯爺,袁承是正五品禮部員外郎,袁小姐還有個當皇妃的嫡親姑母,當真是個好兒媳人選,可惜,這個好兒媳與許氏想要的好兒媳,相差甚大。
他與慕晴泠自己都有一個疑問,許氏到底看不上慕晴泠什麽?慕江軒身為從二品江浙巡撫,總攬一省軍政錢糧,管著兩江織造與鹽商。這個職位曆來都是皇帝的心腹,論實權,隻遜於六部尚書、督察院都禦史、大理寺卿、通政司史這九卿。慕家祖上還曾襲爵,幾代積累,如今要權有權,要財有財,就算現在慕晴泠喪父,但比起中看不中用的袁家來說也好了不少。
許氏到底在想什麽呢?俞文遠一邊應付著柳鈞楠,思緒漸漸飛遠。
京城。
梳著雙丫髻的丫鬟排成一列,手裏端著托盤走進挑高門簾的房間,坐在梳妝台前的少女一手支著額頭,一手在侍女奉上的托盤裏挑挑揀揀,金釵、珠花被她漫不經心地來回撥弄,看上去哪樣都不中意。
“不中用不中用!”少女不耐煩地將麵前的托盤打翻,回過頭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嗬斥道“什麽爛大街的東西也敢拿到我麵前來!明兒我進宮伴駕,那可是十公主麵前!就這些東西,難道要讓滿皇宮的人來笑話我靖勇公府不上台麵嗎!”
少女身後的貼身丫鬟趕緊上前,揮揮手讓丫鬟們將落了一地的名貴首飾收拾好帶下去,對著少女笑道“姑娘何苦生這麽大氣,庫房送來的東西不滿意,姑娘隻管跟太太說去,太太那麽疼你,還能少了姑娘一副頭麵?”
丫鬟接過梳子,梳理著少女披散下來的頭發。鏡子裏的人麵容飽滿,圓眼笑唇,天然便帶了三分純真,如小鹿一般怯怯無害。不得不說少女樣貌不錯,然而麵上神色戾氣卻重,硬生生破壞了本該有的單純清麗。
“要我說庫房就是有意敷衍!看看剛送來的都是些什麽!我堂堂靖勇公府的二小姐,難道就配那些玩意兒嗎?!”少女氣急之下狠狠拍了一巴掌台麵,細嫩的掌心立刻紅了起來。丫鬟連忙放下梳子,捧起少女的手說道“姑娘仔細手……”
少女眼圈一紅,看上去更加可憐,但是空著的手卻掐上了貼身丫鬟的手臂,邊掐邊說“現在讓我仔細手,剛才怎麽不攔著點!我要你們這些榆木疙瘩有什麽用!”
蔥白的指尖留著細細長長的指甲,掐在身上生疼,丫鬟也不敢喊,隻說道“是小的疏忽,姑娘別生氣。”
“又在鬧什麽?”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淡淡的問詢,隨之走進來一個中年美婦,身著寶藍妝花對襟衫,梳著原髻,一頭金飾。渾身上下無一不名貴,正是靖勇公府的當家二太太,許稚。
先前房中發火的少女是她的二女兒俞筱,許夫人走到榻前坐下,看了看屋裏屋外悄言禁聲的侍女丫鬟,問道“怎麽?剛才還鬧得沸反盈天的,這會兒就都成啞巴了?”
俞筱嘟了嘟嘴,起身走到許夫人身邊坐下,拉著許夫人的手委屈道“太太,明兒女兒要進宮,庫房那群下人可惡!送來的盡是些醃臢貨色,宮裏貴人那麽多,女兒怎麽可能戴那些東西去嘛!太太……”
許夫人瞪了一眼俞筱,說道“你是府上二小姐,誰敢送孬貨糊弄你?你這慶春苑裏哪樣不是最好的?”
俞筱不吃這套,指著外麵跪立的侍女說道“那我不管!就這些東西,別說別家的小姐了,連俞孜那個商婦生的都比不上!進了宮還不是丟靖勇公府的人!”
“慎言!”許夫人皺眉看了一眼俞筱,語氣嚴厲道“誰教你的,你貴為公府小姐,怎麽能說這種話!那是你三伯母,被人聽到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俞筱不以為意地一哼“聽到又怎麽樣,誰還敢傳出去不成?”
許夫人搖了搖頭,也不多管,隻道“進宮不比其他,不可一味攀比。再者你姑父才沒了,此時你不守孝反而進宮伴十公主架,老太太本就不願意,你不可再生事。”俞筱雙手撐在身後,不以為意道“什麽姑父,我又沒見過。我不管,昨兒我還見俞孜戴了一套琥珀的首飾,樣式又新又好看,她外祖家是首富,我娘還是靖勇公府的當家太太呢!太太,你不是最疼我了嗎?太太!”
許夫人被俞筱纏得不行,頭疼道“好好好,依你依你,回頭我讓庫房再送點兒好的來讓你選。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磨人精。”俞筱達成目的,抱著許夫人的手臂討好道“那我是你女兒嘛,我不配最好的,誰配?”
俞筱一句話說到許夫人心坎上,她許稚的女兒,什麽好東西不能用?整個靖勇公府未來都是她的,何況這點兒姑娘家的首飾。
“別的我都依你,隻一點,你得給我好好記住,進了宮,收起你的小姐脾氣。十公主如今因為母妃去世鬱鬱寡歡,她們母女二人一直受聖上寵愛,如今皇後下旨讓各府適齡女兒進宮伴駕,你若能把她哄轉回來,以後出入宮廷,對你、對咱們家都好。明白嗎?”許夫人攬著俞筱囑咐道。
俞筱連連應聲“知道,太太你都說了多少回了。我明白的。我呢,隻要討得十公主歡心,日後……日後……”俞筱想起那個驚鴻一麵的俊朗少年,臉色微紅,神情有些羞怯。
那年進宮領宴,主位上的少年王爺豐神俊朗,他看似玩世不恭,卻連幾隻畜生的性命都會顧及。滿場那麽多小姐沒一個能讓他多看兩眼,若自己日後能得那人青眼,不知會羨煞多少人。
許夫人垂眼看了看俞筱,見她輕咬著下唇,一臉嬌羞,便知道她在想什麽。當初她設計慕晴泠赴宴前重病,讓俞筱頂上,就是為了讓俞筱出現在各府夫人還有宮中貴人麵前。俞筱回來之後,話裏話外也幾次打探宮中逍遙王的事,精明如許氏,如何能不知道自己女兒在想什麽?
許氏對於俞筱的心思樂見其成,女人,不怕想太多,就怕不敢想。等日後他們二房襲爵,俞筱就是堂堂正正的國公府小姐,王妃之尊,又有什麽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