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之後的幾天,賀家再沒有人找過她。
想來也是正常,賀家門庭高,從來不缺前來攀附的人,李苒雖頂著個未婚妻的名頭,可這麽些年一直有名無份。
尤其是在她倒追賀南方那麽久後,在圈內出了名,明眼人都看出賀家對她的態度甚是輕視。
賀家人不再來打擾她,李苒樂的清淨,每天早早地去公司怒刷存在感,倒叫於曉曉刮目相看。
豎著手指頭戳著李苒的腦門:“你要是早有這覺悟,也不至於混成現在這樣。”
李苒挑著精致的眉眼:“我現在哪樣?”
於曉曉說著拿出手機,打開好幾個微信群:“你看看,現在外麵都討論成什麽樣了!”
李苒視線從電腦上移開,就著於曉曉的手機,看過去。
隻見群裏正“十分熱烈”地討論她。
“內幕消息,李苒這次真的被賀家趕出去了!”
“奸笑”“奸笑”“奸笑”
“假裝離家出走,再自導自演地回來……這招她不是用過很多次了,有什麽可稀奇的。”
“聽說這次跟賀家鬧得挺僵……賀南方母親當著很多下人的麵罵了她。”
“嘖嘖嘖,難怪要離開,當著下人的麵被罵……挺沒麵子。”
“白眼”“白眼”“白眼”
“聽說賀南方要回國了……這種關頭李苒鬧這麽一出,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來是為了什麽。”
“還能為了什麽,逼婚唄!”
李苒視線緩緩移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慢條斯理地繼續給手上的畫上色。
於曉曉可就沒她那麽淡定了,立刻開了京腔罵了回去!她從小跟著她哥混軍區大院,男人堆裏長大的,那些粗話罵的群裏小雞崽子們鴉雀無聲。
李苒在旁邊發笑,給她倒水,“我都沒氣,你氣什麽?”
於曉曉見她真的一點都不生氣的樣子,琢磨不透她心裏是怎麽想的,擔憂:“你……真的準備逼婚呀?”
李苒抬頭看了她一眼:“你覺得呢?”
於曉曉思考了一番,實話實說:“也不是不可能。”
李苒冷笑了一聲。
這聲冷笑給於曉曉激的腦瓜子一蕩漾,賤兮兮:“你想不想打她們的臉?”
李苒:“打什麽臉呀?”
於曉曉此刻的腦袋裏冒出了無數偶像劇橋段:“他們都說你被賀南方甩了,如果你這時候有了一個新男朋友,比賀南方帥,比他還有魅力。”
於曉曉光想想就覺得好刺激:“修羅場有沒有!”
李苒一盆冷水無情地地澆在她頭上:“突然冒出個男朋友,賀南方要是知道了,你猜是我死還是那男的死?”
於曉曉想了想,如果賀南方知道他出國期間被李苒戴了綠帽,她縮了縮腦袋,突然想起大學時的一件事。
李苒長得出挑,大學時曾經被她的一個追求者跟蹤過,騷擾了她好一段時間,後來被賀南方那個大魔王知道。
那人被大魔王打斷了三根肋骨。
於曉曉害怕地緊了緊嗓子:“大概……都活不了。”
李苒隨口一道:“知道就好,我惹誰不好,要去惹他!”
李苒心裏是明白的,其實她什麽都不做,就能順利分手。
那天她罵管家的那句話,恐怕把賀南方對她的厭惡程度拔高到了新的高度。
畢竟那是她在賀南方麵前第一次罵人。
……
晚上在公司加了會兒班,很晚才回去。
工作室離公寓不遠,兩站地鐵。
李苒從賀家搬出來後,便沒再開過車。
說來也是叫人同情,她是這個圈裏有口相傳,有名的“拜金女”,可從賀家搬出來,她除了換洗衣服,什麽都沒拿。
就連賀南方以前送給她的那些禮物都留在了賀家。
像八年前那樣,她拎著一個行李箱住進賀家,現在又拎著一個行李箱搬出來。
除了留下那些和賀南方相處點點滴滴的記憶,這八年她居然一無所有。
其實,她和賀南方相處並不是一開始就是這麽生硬。
他如今的成熟穩重,深不可測並不是一開始就有的,賀南方十八歲,剛接手賀家生意的那幾年並不順暢。
剛接管賀家家業那幾年,他經常被股東會裏那幫固執己見的老頭們惹得大發雷霆,他有想法有能力,年紀輕輕但有雄韜大略。可股東會壓根不認他這個毛頭小子,每次賀南方對公司戰略經營結構做出調整時,股東會經常通不過。
年輕時的賀南方脾氣很暴躁,經常三言不合就跟人談崩了,公司轉型的計劃再美好都實施不下去。
李苒那會兒剛住進賀家沒多久,性格也比現在軟,但整個賀家包括賀母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敢在賀南方發脾氣時靠近他。
隻有李苒敢。
那時賀老爺子跟她說過一句話。他們是夫妻,以後是要攜手走一輩子的人,無論賀南方變成什麽的樣子,李苒都不能嫌棄他,不能拋棄他。
李苒聽信了這句話,當初鼓起莫大的勇氣,從第一次敲開他緊閉著的書房門開始,賀南方再也沒在公司的會議場合發過脾氣。
因為,不論在外麵受到多大的氣,碰到再大的釘子,隻要回到家,李苒都會陪著他。
那時候,賀南方還沒有現在這般忙的天南海北地飛,李苒也沒有如今這般灰心喪氣。
再後來,賀南方能力越來越強,能讓他失控發怒的場合越來越少。
而李苒的作用也漸漸被人忘了。
所有人都不記得當初賀南方出國談判,被歐洲代表團刁難時,李苒是如何操著不熟練的英語,在偌大的法國找到他。
所有人都不記得,當初賀南方跟歐洲代表團談崩了數次,最後是李苒及時趕到,勸說他再談最後一次,這才成功的。
她時常也會懷念以前的日子。
當初在外麵受了氣,回來便緊緊抱住她的人是賀南方。
如今對她不聞不問的也是賀南方。
一想到這個,李苒心中便有難以言喻的苦澀。
……
從地鐵站出來,已經晚上九點。
小區裏沒什麽人,挨家挨戶都亮著燈,把外麵的路照得十分明亮。她低著頭趕路,到樓下時冷不丁地被人叫住。
“李小姐。”
“李小姐”這個稱呼是賀家人才會說的,李苒回頭,看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來的人是賀南方身邊的特助,名叫王穩。
王穩見到她,十分客氣:“賀先生回來了。”
李苒沒說話,心中波瀾不驚。
她沒想到賀南方會在這個時候回來,距離兩人上一次打電話已經過去一個月,那次他說可能還有兩三個月才能結束工作。
不曾想一個月就回來了,她眼神帶著不言而喻的意思,賀南方回來了,所以呢?
王穩見她不動,於是輕輕上前一步:“賀先生已經到家了,您是不是該回去了?”
李苒終於明白王穩的意思,賀南方回來了,所以她這個離家出走的小遊戲也該結束了,應該乖乖地回去,像以往一樣,回到那個賀家,回到未婚妻的位置上,然後繼續對賀南方一往情深。
其實李苒離家出走這件事,賀南方知道的不算及時,還是前幾天許明朗跟他打電話時,邀功似的提了這麽一句。
當時他在電話裏說,李苒最近不太安分,在家裏鬧騰。
賀南方的原話是,隨她。
許明朗陰陽怪氣的一句:“她現在離家出走了。”
賀南方打電話回國內問情況,管家把當日她和賀母頂嘴,以及辱罵許明月把她氣的臥床不起的事情添油加醋說了一遍。
賀南方聽完,隻說一句,去接她回來。
之後便發生管家過來找她,李苒罵回去的事情。
李苒站在路燈下,看不出有什麽表情,抿著嘴角一直不說話。
王穩摸不準她的意思。
“我加班剛回來。”她淡淡道。
王穩會意,立刻道:“我回去會和先生說,調高您的零用錢額度。”
李苒盯著王穩,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她隻說了一句她今天加班,意思是她現在很累。
這個助理卻理解成,她又在變相要錢。
李苒笑出聲,可又覺得自己很悲哀。
對著一個助理發脾氣並沒有什麽意思,她又添了一句:“我今天加班,很累。不去賀家了。”
她說的是“不去賀家”,而不是“回家”。
王穩也覺得李苒是在發小脾氣,他是見過眼前這個美麗女人是多麽癡迷他老板的。
以往隻要賀南方一回家,第一個來見他的一定是李苒。每次出差,李苒都會提前打聽賀南方回來的日子,然後精心打扮,出現在他的麵前。
見麵時,她喜歡踮起腳尖,親著他的下巴訴說思念。
這種小女生的做法,賀南方包括他身邊的特助,秘書,大家都不太能瞧得上,李苒表現出的愛意過於直率,過於坦白,就像是一隻黏人的貓。
……給人一種,無腦的感覺。
王穩將手裏的袋子遞過來:“這是先生特地買給您禮物。”
李苒掃了一眼,表情並沒有很興奮的樣子。
王穩當著她的麵,打開了盒子。
裏麵是一套法國堡獅龍,伊麗莎白泰勒同款的一套紅寶石項鏈,幽色的紅寶石配大溪地黑珍珠,淺黃色的路燈下,透出醉人的光澤,美得叫人移不開眼。
見她盯著發呆,王穩含蓄一笑:“這是先生在法國買的。”
上周,法國。
被無數收藏家盯梢的伊麗莎白泰勒同款的寶石項鏈,以成交價四百萬美金被一位神秘買家拍走。
一周後,這套紅寶石項鏈,出現在李苒的麵前。
其實賀南方對李苒的了解,大致相當於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了解。
女人都愛珠寶,所以賀南方以為她也喜歡。
她伸手,王穩以為她喜歡,將盒子遞過去。
李苒沒接,而是把盒子蓋起來:“這麽貴重的東西,留給他喜歡的人吧。”
說完頭也不回,上了樓梯。
……
早在傍晚時,賀南方的班機就已經到達國內。
他這一年幾乎沒有休假,將公司原本三年的海外市場拓展計劃,縮短成一年完成。
歐洲市場開拓的很好,一回國就帶著幾個大訂單。
集團總部從他一下飛機,便緊急召集所有部門開會。會議上公布過去一年公司的成就……海外市場拓展成功,國內生產線擴張了一倍。
而今年,隻一個季度,完成了去年一年的利潤。
賀南方是這個行業的神話,沒有他創造不出的奇跡。
全公司沉浸在這個好消息裏,各個部門加班的員工直接定了酒店KTV,約定今晚不醉不歸。
鬧哄哄的會議室裏,賀南方撐著額頭,思緒卻落在別處。
時間不早了,王穩應該把李苒接回來了。
他從沙發椅上站起來,披上西裝。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望向他。
許明朗:“南哥,今晚慶功宴。”
賀南方應了一聲,聲音有點心不在焉:“你們慶祝。”
話音落下,他沒等司機,自己開車回家。
一向穩重的步伐,倒是顯得有些急促。
賀家別墅早已經張燈結彩布置上,他將近半年沒回家,賀母還有屋內一應管家保姆,全都在盼著。
車一回來,所有人都湧進院子裏。
賀南方從車裏下來,目光一應掃去。
望了望,沒有李苒。
眼神落下,落在賀母的視線上:“李苒呢?”
其實李苒搬出賀家這件事,七分是她自己想明白要放手。
那麽還有三分,則是被賀母明裏暗裏欺壓,“逼”出去的。
賀母也是千年狐狸修煉成精,她當然不會承認是她把李苒趕出去。
換著一種關心的語氣,頗為寵溺道:“她呀,又耍性子了。”
說著,也沒有多說李苒什麽壞話,她墊腳仔細看兒子:“又瘦了。”
賀家祖籍是北方,賀南方高大,身材勻稱,骨架十分硬挺,端是這麽看著,就讓人有種被壓迫的氣勢。
他年輕時,品相端正,長得十分好看,每一處都是李苒喜歡的樣子。
後來在商界呆久了,練就一身處事不驚,穩如泰山的樣子。
年輕時那張俊朗的臉,現在也變得愈發深邃分明。
隔著人群,他視線淡淡地掃了王穩一眼,而王穩則是一臉心虛地垂眉。
賀南方叫他把李苒接回來,可他沒辦好。
晚上九點多,賀家別墅上下皆是燈火高照。
賀南方一進門便被賀母拉著說話,他沉下心,不鹹不淡地應付著。
賀母:“這次回來還走嗎?”
從一進來,賀南方似乎就有點走神,他眼神掃了一圈,敏銳地發現這個家裏有關李苒的一切都不見了。
客廳原本掛著和擺著的兩人合照,玄關她平時會掛著的鑰匙包,還有她的畫,她吃飯時喜歡坐的軟布凳子,還有沙發上她喜歡躺靠的枕頭。
賀南方看了一圈後收回視線。
不動神色地問:“李苒怎麽突然出去住。”
賀母愣了一下,隨後和顏悅色道:“耍小性子罷了。”
說著,似乎不想讓賀南方看出她的刻薄:“等你空了去哄哄她,自然就回來了。”
賀南方心思放在別處:“我上去換件衣服。”
他前腳上樓,後腳王穩就跟上去。
二樓的書房,賀南方坐在椅子上,望著那套他輾轉得手,特地買給她的項鏈。
現在又原封不動地返還回來。
“怎麽回事?”
王穩吱吱唔唔:“李小姐說……讓你把項鏈送給你喜歡的人。”
賀南方皺眉:“幼稚。”
王穩欲言又止,他總覺得這次李苒說話怪怪的,不太像鬧小脾氣。
她以往離家出走,賀南方一個電話就能哄回來,而這次帶了禮物,又讓身邊的特助過去,卻沒把人帶回來。
賀南方:“她現在住哪?”
王穩:“郎溪的一個小公寓。”
賀南方眉頭壓的更低,以往她出去,最多開兩晚五星級酒店。
這次居然連房都租好了?
這麽多年,他幾乎習慣不在李苒身上費什麽心思。除了工作繁忙外,李苒一直很乖順,即使偶爾鬧脾氣,也好哄。
“手機拿給我?”
王穩把手機遞過來,賀南方撥過去電話。
電話裏是忙音,關機狀態。
他盯著手機愣了片刻,於是重新撥過去,依舊是關機。
王穩小心:“可能換手機號了?”
賀南方想要重新再打電話,卻不知道打什麽,打開微信準備撥過去。
發現李苒把他刪了。
賀南方頓時臉黑了:“把孟叔叫過來。”
孟管家見王穩來找他,大約猜到是什麽事情。上樓前也與賀母對了個眼色,兩人心中算計成一片。
書房裏,賀南方還在找李苒的聯係方式,轉了一圈,發現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李苒的朋友,不知道李苒會去哪裏,不知道李父的聯係方式。
除了那個永遠隻會主動打過來的手機號和微信,他不知道李苒的一切。
管家立在一旁,“先生。”
賀南方還在擺弄手機,低聲問:“李苒搬去哪裏了?”
管家早已經和賀母對好口供,那套說辭也是滴水不漏。
“郎溪附近。”
賀南方心裏大概有了了解:“她新的手機號是多少?”
管家眼中有片刻迷茫,隨即道:“我馬上去查。”
賀南方皺起的眉頭顯示出很大的不悅,眾人皆屏息凝神。
管家和特助出去後,他隻身一人在書房坐了一會兒,總覺得有什麽不適。
想起剛才電話的關機,賀南方眯了眯眼,盯著手機一言不發。
八年,隻要賀南方從外麵回來,李苒都是形影不離的粘著他。
他認認真真地想了片刻,心裏無比確定,此時此刻他想見到她。
賀南方向來是行動派,當他確定自己現在想要見到李苒時,便從沙發上起身。
離開書房前,他的視線突然落在書房裏的那一大片白牆上,發現好像少了點什麽。
不動聲色地叫人進來:“有人動過我書房?”
負責清潔的阿姨被找來,喏喏道:“是……李小姐動過,她那天突然進來,待一會兒拿走了不少東西。”
賀南方:“什麽東西?”
阿姨想了想:“好像是畫。”
這時,賀南方也終於想起來,他書房裏那一大片空白牆上,李苒給他畫的那些畫全都不見了。
他盯著空蕩蕩的牆壁,心裏陡然生出一股煩躁。
跟在他身後的王穩,內心一直惴惴不安,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測……或許李苒在他老板心裏,並不是那麽可有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