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張金鳳專案小組
盧振宇忐忑無比的來到公安局,刑警隊一年四季都是忙忙碌碌,韓光出差了,薛老實接待盧振宇。
“南泰縣醫院窩案,我們後續跟進了一下,根據你提供的名單,走訪了八個家庭,無一例外的都是張金鳳接生的,孩子畸形被當場處理,而家屬並沒有見過孩子。”
盧振宇點點頭:“和我預料的一樣,這是一個以醫院為源頭的販賣嬰兒的窩案。”
薛老實說:“這案子性質過於惡劣,證據缺失,熊天兵已經死了,我們派去接觸張金鳳的人販子也意外死亡,而且種種跡象顯示,張金鳳這個人做事很縝密,心思很細膩,她已經收手不幹,我們就算把她傳喚過來,也很難打開突破口,而且她又是地方上樹立的典型,什麽最美婦產科醫生,警方辦案是有壓力的,所以……”
盧振宇心情放鬆,他本以為是路老師落網,讓自己來指認呢,結果是張金鳳案,這事兒簡單啊,此前他就打過查案的腹稿。
“是不是警方想和我們調查記者小組合作,把這個案子破掉?”
“沒錯。”薛老實給他上煙,“我研究了張金鳳這個人,想破案就得從一個特殊的角度切入,需要的是比較特殊的人才,咱們警方還真沒這樣的人,我弄了個方案,你看看可行不……”
兩人一碰,才發覺英雄所見略同,於是在基礎上又完善了一下,盧振宇領命而回。
盧振宇從刑警隊回來,找胡萌談話,說要配合警方辦南泰縣醫院賣嬰兒的窩案,可是熊天兵死了,張金鳳鐵板一塊,很難打開突破口。
“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引蛇出洞,首先需要一對假扮的父女。”盧振宇說。
“可是,咱們有真的父女倆啊。”胡萌說,張老師和小文老師都是親父女倆,都不用演,可是為什麽盧老師還找自己呢?也許是……她不敢往下想了,幸福來得太突然,都沒準備好迎接。
“小文老師不適合臥底偵查。”
胡萌的心開始狂跳起來,臥底偵查,調查記者最高段位才做的事情,這是每一個記者的夢想啊,自己一個小小的實習記者,除了和老師聯名發過幾篇豆腐塊,沒任何拿得出手的成績,假如真的能去臥底,那自己就可以驕傲的成為一名真正的記者了,胡國良同誌也不得不正視這個女兒的成長,想到這裏,胡萌覺得心裏有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
“胡萌,這回你要擔綱了,可能有一點點危險,你有信心麽?”
胡萌還沉浸在幻想中,盧振宇連說兩遍她才醒悟,忙道:“有!堅決完成任務!”
盧振宇又去找張洪祥說事,老張整天病怏怏的無精打采,聽說這件事頓時來了精神。
“嗯,小文確實不適合,胡萌嘛,勉強,也有些超標了,我倒是最適合。”
“張哥,您這是答應了?”盧振宇欣喜道,“我這就給薛警官回個話。”
“答應,當然答應,這案子必須要管,這是良知底線的問題。”老張擲地有聲。
……
南泰縣長途汽車站,從江北的城際客車進站了,下車的旅客不算多,還沒坐滿一輛車,但是車站內等著上車離開縣城的打工者卻成群結隊,春節假期結束,人們結束了一年中短暫的與父母兒女相聚的時光,又收拾起行囊,奔赴天南海北,背井離鄉的打工掙錢。
下車的旅客中有一對父女,男的五十多歲,穿著廉價的黑色夾克衫,臃腫肥大的黑褲子,髒兮兮的翻蓋皮鞋,背著個蛇皮口袋,偶爾摘下頭頂的人造革老頭帽,露出謝頂的腦袋和幾綹因長期不洗頭而黏在一起的頭發。
女的年紀不大,穿紅色的羽絨服和款式過時的牛仔褲,跟在爹背後出了汽車站,兩人打了一輛縣城常見的三輪摩的,直奔縣醫院。
南泰縣醫院是南泰最大最好的醫院,三級甲等,一千多職工,一千多床位,除了疑難雜症需要去大城市的醫院,其他小病小災,縣醫院都能解決,尤其是一到季節變化,感冒病毒橫行的時候,縣醫院的走廊裏走住滿了病人,以前吊水還用玻璃瓶的時候,光是蹲點在醫院收廢品的都發了財哩。
婦產科也是人滿為患的重災區,而且不分季節,一年到頭人都多,生孩子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鄉衛生所生未免太兒戲,去市裏大醫院又太誇張,縣醫院最合適,所以全縣人民生孩子都往這兒跑,床位相當緊張,不托熟人送紅包就隻能住走廊的加床。
張金鳳是婦產科的主任,這是個炙手可熱的職位,她能坐上來一方麵靠的是兢兢業業,但更主要是跟對了人,現在熊天兵死了,這個位子快坐不住了,張金鳳自己身體也不大好,她很著急。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還沒來得及說進來,外麵的人就闖入了,是個陌生麵孔,一看就是鄉下窮老漢,張金鳳擰起眉頭正要哄人,那人開口了:“是張主任麽,我是富根的本家,叫張洪祥,從河南來的。”
張金鳳恍然大悟:“哦,是富根介紹的,快進來坐,這是你閨女?”
老漢正是張洪祥扮演的角色,而女兒則是胡萌出演,她怯生生的跟在爹背後,似乎有些害羞,低垂著頭不敢和陌生人對視。
“對,是我閨女,叫張萌。”老張答道。
張金鳳打量著這個女孩,個頭不算高,但也不算矮,一米六出頭的樣子,穿的很樸素,看相貌也是個老實孩子。
張洪祥坐下,翹起二郎腿,咳嗽了幾聲,喉嚨裏一陣沙沙響,似乎有濃痰要吐出,但他喉嚨一動,好像咽了下去,張金鳳看的惡心,坐回辦公桌後麵,說話了:“張師傅,都是自己人我就直說了,丫頭在我這兒幹活,包吃包住,一個月八百,但是有試用期的,別怪我醜話說前頭,試用不合格,我可不能留。”
“知道知道,中。”張洪祥點頭如搗蒜,從行李包裏拿出一個茶鏽斑斑的大號樂扣塑料杯,很不見外的在辦公室的飲水機裏倒了滿滿一杯熱水。
“我這邊的情況,富根也跟你說過了吧,每天就是買菜做飯,陪陪我兒子。”張金鳳說道。
“知道知道,都中,就是能不能先……”張洪祥眯起眼睛,無恥地拈著手指,看到他眼角的眼屎,張金鳳又是一陣惡心,從抽屜裏拿出一個信封,裏麵裝了八百塊錢,是她剛從一個紅包裏拆出來的。
“這個你拿著,丫頭下班跟我走。”
“中。”張洪祥接過信封,毫不避諱的當場打開,用手指蘸著唾沫數了兩遍,當女兒的很不好意思,扭頭不看這邊。
“我這丫頭人笨,又不會說話,有啥事你打她,罵她,都中,反正是交給她姨你了,我也放心。”張洪祥拿了錢,笑眯眯的起身,“那我先帶閨女外麵轉轉,下班再過來。”
“去把。”張金鳳打發了他爺倆,歎了一口氣,為了兒子,她不得不提前布局了,這個丫頭是親戚的親戚介紹的,長得不孬,但是有殘疾,是個聾啞人,要不然也不會淪落到這步田地,老實說當保姆都不合適,但張金鳳找的不止是保姆。
到了下班時間,張金鳳剛出辦公室,就看到那一對父女還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心說還行,是老實人,便走過去說我請你們吃飯吧。
飯局設在醫院對麵的一個酒樓,算是中檔偏上的,張金鳳把張家父女安排在包間裏,回家接了傻兒子回來,偌大一個包間,就他們四個人。
“你們點菜。”張金鳳將鍍金的菜譜推過去,幾番推讓之後,張洪祥不得已點了幾個菜,土豆絲,臘皮肉絲,幹絲,都是最便宜的菜,讓丫頭看菜單,丫頭也點了一個拔絲地瓜,就搖頭堅決不再點了。
張金鳳接過菜譜,又點了幾個硬菜,基圍蝦、烤羊排、肘子、還有一隻雞,完了問張洪祥喝不喝酒,老張急忙推辭:“出門不敢喝。”一副言不由衷的樣子,於是張金鳳又點了一瓶天之藍。
酒菜上桌,張金鳳矜持地招呼遠方來客,不要客氣,敞開了吃喝。
這個河南來的老張,見了酒就跟見了親人一樣,一杯一杯滋遛滋遛的往下灌,這種酒鬼張金鳳見的多了,在心裏給這個當爹的打了個負分,但是閨女人還不錯,倆孩子坐在一起,自家兒子至今不會拿筷子,吃飯灑得到處都是,這丫頭不用人教,竟然主動給兒子夾菜,盛湯,盛飯,看來在家也是個經常幹活的。
張金鳳就問老張,你家裏還有幾口人啊,閨女將來什麽打算。
老張喝了二兩酒,一張老臉紅通通,拆開一包紅旗渠開始吞雲吐霧,說話也順溜了許多,他說家裏還有個小閨女,在蘇州電子廠打工,大閨女有殘疾,能找個好點的婆家嫁了最好。
張金鳳又問,孩子的聾啞是怎麽回事,老張說三歲那年發高燒,硬是燒聾了,十聾九啞,聽不懂話怎麽學說話,自己常年在外麵打工,也沒精力給丫頭弄助聽器啥的,就耽誤了。
“怪可惜的。”張金鳳說。
吃完了飯,張金鳳帶“張萌”回家,老張找個小旅館住一夜,明天就回老家,他把銀行卡號留給張主任,每月開了工資,直接打到這張卡上,而不是發給在張金鳳家當小保姆的女兒。
張金鳳住的是老公房,兩室一廳七十八平米,她和兒子各住一間,小保姆隻能睡客廳沙發,當然在張金鳳眼裏,給河南鄉下來的土丫頭住客廳已經是抬舉了,這房子有空調,有抽水馬桶,不比她在老家強多了。
她當然不知道,眼前這個臉上兩坨農村紅的小女孩,可是江北報業集團老總的千金,雖然說不上掌上明珠,但從小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住的是江北最高檔的豪宅,哪受過這種罪啊。
但胡萌內心是壯懷激烈的,她隻是一名實習記者,幹的卻是最高級的調查記者臥底的工作,對於一名記者來說,這是巨大的驕傲和值得炫耀一生的資本,為了記者的榮耀,她舍得犧牲。
張洪祥和盧振宇就住在這附近的賓館,一個電話就能趕來支援,其實這個臥底任務談不上危險,張金鳳就是一普通職業婦女,她兒子是個傻子,構不成什麽威脅,就算被發現也沒什麽生命危險,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怎樣裝的像一個農村聾啞女孩。
張金鳳教胡萌使用抽水馬桶,煤氣灶和洗衣機,電視機和空調怎麽遙控開關調台控製冷暖,胡萌一學就會,張金鳳非常滿意。
胡萌一夜輾轉難眠,和衣而臥,次日天一亮就爬起來了,刷牙洗臉,燒水做飯,張醫生有潔癖,早餐從來不吃外麵的包子油條,胡萌下了一小包掛麵,打了個荷包蛋,張金鳳洗漱完畢,這邊早餐好了,她點點頭,誇讚了幾句,這孩子耳朵不是全聾,能聽明白褒貶,露出一口白牙笑了。
這一口漂亮潔白的牙齒對於一個鄉下女孩未免有些奢侈,但張金鳳沒有注意。
張醫生上班去了,家就留給胡萌,她負責買菜,做午飯和晚飯,其餘時間陪著張醫生的兒子李超看電視,玩遊戲,在小花園裏玩健身器材,總之閑得很。
張金鳳留了個心眼,她擔心小保姆偷東西,欺負兒子,提前找醫院計算機中心的師傅在家裏大衣櫃頂上裝了個攝像頭,和自己手機相連,隨時可以進行監控。
這一監控不打緊,張醫生是真心喜歡上了這個小保姆,這孩子實誠善良,又勤快能幹,這八百塊錢花的太值了。
小保姆買菜做飯,伺候兒子吃飯,耐心細致,拿著勺子一口口喂的,吃完了飯刷碗掃地,陪著兒子一起看電視,做些簡單的遊戲,把兒子哄得一個勁笑,看的張金鳳眼淚都下來了。
兒子李超自從三歲發燒癡呆以來,沒上過學,一直養在家裏,沒和外人打過交道,怕生,靦腆,雖然人傻,但是生理功能一點沒落後,現在十八歲了,晚上會遺精,到了該找媳婦的年紀,可是現在這年頭,找對象實在是太難了。
張金鳳是知識分子,又是農村人出身,她既明白當下中國的男女人口比例之失衡,也知道農村找個媳婦有多難,現在連二婚帶孩子的女人都是搶手貨,動輒張口就是十萬塊的彩禮,要房子要車,房子得一百平方往上,車得朗逸那個級別,還得不和公婆一起住,而且現在的女孩子不像以前了,都不純潔了,年紀輕輕出外打工,不潔身自好,精明狡詐,兒子那麽傻,真找了這個的女人不得被人活活玩死。
但這個張萌看起來挺好的,還沒沾染什麽壞習氣,她的家庭是那種典型的農村家庭,超生了兩個女兒,父親是個沒本事的酒鬼,全靠女兒掙錢買酒,隻要價錢合適,他鐵定願意。
張金鳳主意已定,但她還是想再觀察一段時間。
但罪惡調查組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