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〇三章 地域的鬼
金光仍沒有半點怨言，但他所承受的壓力，無疑是遠超其他任何人。這些天以來他幾乎不眠不休，在中國進攻的時候指揮防守，在戰事停歇的間隙觀測敵情、查崗巡哨，傷亡數字一天天的增加，他的臉色也越來越陰沉。午後中方發起的攻勢是開戰以來最凶猛的一次，如果不是宮崎點了幾句，恐怕現在子高地就算沒有被中隊占領，也差不太遠了。
宮崎沒有白看那些了陣地地圖及土木工程資料，他建議子高地守軍全部深藏掩體之內，不做任何形勢的防禦抵抗，任由中隊衝上主峰，而後讓滾龍坡僅剩的幾門大炮發起無差別的炮火覆蓋。這等於用自己的炮轟自己的陣地，隻不過跟金光少佐上次對陰登山玉石俱焚的打擊命令不同而已，宮崎是想倚仗工事的絕對堅固抵禦炮火，從而達到不傷一兵一卒就就擊退敵人的目的。
金光在聽過他的講解後，隻是簡單地問了一句“照你這麽做的話，你覺得野炮中隊的彈藥還能堅持幾天？”
“現在這種情況，我覺得隻要能夠多活一天就已經賺了。”宮崎的回答同樣言簡意賅。
炮轟如期而至，整個鬆山主峰都在殺傷的威力下戰栗，中國士兵的屍體鋪滿了整個子高地，攻勢土崩瓦解。滇西遠征軍自第8軍接替第71軍擔任主攻之後，部隊在戰鬥中展現的凶猛勁頭是明顯不同的，臘孟守備隊中的任何一員都知道中國人已經紅了眼，恨不能用牙齒將鬆山啃為平地，於是他們的反擊也就更為頑強。
作為木村小隊的智囊人物，宮崎的戰術提議實際上是極具針對性的，他一眼就看出了攻防雙方的利弊所在，膽大心細，力求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敵方最大的損失。這個身材比例失調、永遠看著都是腦袋比身體大的參謀官，讓金光少佐不得不對木村小隊有所改觀。他在戰後甚至開始不可避免地幻想，如果空投補給能夠到位，彈藥儲備處於充分足夠的程度，那麽單單是這樣的炮擊協防，就足夠讓中國人頭痛很長時間了。
當然，希望和現實之間的距離，永遠比想象中。
比起其他人，宮崎身上無疑多出了一份冷靜和理性，他已經不止一次地勸木村離開鬆山，但後者的回應卻總是令他失望。而到了今時今日，就算想走，恐怕也沒有那麽容易了。
山野到死也沒有閉上眼睛，木村小隊僅剩的三個人都坐在他身邊，蠍子的臉色呈現著比死更白的慘白色，仿佛他才是那具屍首。
“第一次見到山野的時候，他隻有十二歲。山野的父親是我的同鄉，赤城人，很早就入伍，後來死在太平洋戰場上。那一年我回家探親，他墳上的青草已經很茂盛了。山野的母親去世的早，父親死後，隻剩下孤零零的一個，我就把他帶回軍營，掛了個勤務的名額。這麽做是因為他可以在我身邊吃飯，而且可以吃飽飯，我從沒有過要把他帶上戰場”
木村終於開口的時候，一旁的蠍子不自覺地握緊了拳。兩個人出去一個人回來，這本身就意味著是一種恥辱，帶回小野的屍身後，他一直沒有說明過什麽，但這不代表他不想說明什麽。
木村沒有看他，繼續平淡地說“山野是自己要求入伍的，那時候的戰爭局勢很吃緊，帝國需要大量征兵，年齡已經不是問題。我還是把他留在挺身隊，教他所有我會的，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在射擊方麵有著很高的天賦，又能吃苦。
有一次，挺身隊被派到任務，他瞞著我報了名。那是在新加坡，英軍一開始是有抵抗的，聽說他在那邊殺了不少人，表現得完全不像個新兵。等山野回來後，我發了很大的火，他回答卻是，他想早點成為真正的軍人，就像他父親和我一樣。”
“我不後悔帶山野來緬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的選擇是像軍人一樣活著，像軍人一樣死去，我為他驕傲。”木村慢慢把目光轉向身邊人，“在有些事情上，我也許太過於專橫了一點，宮崎，我最放不下的就是責任，而你最希望我放下的恰恰也是責任，你常跟我說，讓我為自己而活，這樣才最真實，我知道那是好意，真的謝謝，蠍子，山野的死，你不用太過於自責，你已經盡力了。木村小隊未竟的任務，由我來完成，你和宮崎下山去吧！”
“什麽？！”蠍子吃了一驚，宮崎也微微動容。
“我堅持是隻是我個人伯信念，我們的對手會留在鬆山不走，想必也同我一樣。戰爭讓我們都變成了異域的鬼，你們還不是鬼，所以應該走。”木村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死去的山野，替他撫合眼皮，“今晚守備隊突襲行動，我也會參加，你們準備一下，趁亂出山。”
“隊長，我是不會走的，玩槍我不是中國人的對手，玩刀未必！”蠍子霍然站了起來，眼裏已經亮起了凶光，“我回來不是怕死，而是不想白白送死，能有一點機會殺他，我都不會放棄，今天晚上的突襲，我可以順路去把他的頭割回來！”
木村久久地看著蠍子，直到對方眼神中看到了真正可以稱之為“頑固”的東西，才把目光轉向宮崎，“你呢？”
宮崎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慢吞吞地說“隻有我自己的話，我不會走。嗯，今晚我也不會參加行動，不然會拖你們後腿。”
兩人的回應讓木村皺了眉，正要說些什麽，宮崎又淡淡地丟出一句“隊長，我是想你活的自我一點，真實一點，但我也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能做到的人從來就不多。”
“為天皇效忠，為帝國而戰！”地堡上層正傳來整齊低沉的吼聲。
木村和蠍子的臨時加入，讓子高地抽調出的二十名士兵興奮不已，同時也超乎金光的預料。通訊兵就木村小隊隊長這一抉擇，向56師團部發報得到反饋卻是密支那已失守，緩軍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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