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你不餓

  日子一天天在死氣沉沉中度過，誰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抬出去的那個會是自己。這不，從攻打滾龍坡的83團那裏又下來一批傷員。


  83團有個很出名的刺頭連長，姓牛，綽號牛魔王，也在這次的傷員隊伍中。牛魔王一副身板幾乎有尋常人兩倍粗壯，特別喜歡惹事生非，一旦跟人杠上，不把人打服萬萬不肯罷休，常破口大罵第71軍多麽軟蛋，算是個狗嫌貓不愛的角色。這家夥倒有自知之明，一直呆在連裏頭職務上得不到任何升遷，也從不抱怨，打起仗來一樣敢衝敢拚。部隊剛上陣的那會，他所在的突擊隊被日軍交叉火力壓的死死的，半步不得寸進，還沒有等到督戰隊在後麵趕人，老牛就自己拎著兩大捆收集過來的手，連槍也沒有背，嗷嗷叫喚著往前狂衝，嚇得身邊弟兄大叫火力掩護。


  等到日軍防禦工事在巨大爆炸聲中飛上天，這家夥像是被激起了悍性，居然將身上的軍裝也脫了下來，打起赤膊，搶過身邊衝上來的弟兄手上的輕機槍再次衝上陣地，硬是看得督戰隊這幫家夥都傻了眼。


  在滾龍坡戰鬥中，牛魔王正是因為逼著連裏的弟兄衝鋒，而被人從背後打了黑槍，沒讓小鬼子傷到半根毫毛的牛魔王，卻差一點死在自己人的手裏。牛魔王回身後打死那個士兵後，依舊帶傷殺敵，從戰場上退下來的時候，跟來調查的憲兵說，部下的槍隻不過不小心走火了。


  很多知情的弟兄跑到牛魔王身邊問他，為什麽不向憲兵那裏說實話。


  “老子哪天看哪個長官不順眼，說不準也要打人家黑槍，這算個屁！”牛魔王輕描淡寫地解釋，“當兵不容易，死了家裏人都沒有個依靠，說他槍走火了，至少還有個死人的錢可以拿。”


  滾龍坡敵人的火力很凶猛，陣地上埋有當年第5軍大潰退時坦克，隻留炮塔在外麵，可以作360度攻擊，極難對付。在近期攻打滾龍坡的過程中，第83、84團的士兵經常碰到一些莫名其妙啞火的暗堡、甚至還有燒毀後的坦克等，有時間白天還嚴密無隙的日軍防線，到了晚上就會突然被敲掉一個邊角。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助力使得進攻部隊從某種程度上減少極大的傷亡，甚至在前段時間成為了日軍側翼據點被攻破的關鍵。


  直到有一天晚上，十幾個準備趁著夜色弄掉鬼子暗堡的弟兄，親耳聽到林帶裏傳出槍響，這才知道有友軍狙擊手在活躍敢死隊這次行動是在停火的時候，整條進攻路線都安靜的異常，各部隊都被勒令待命，不可能有哪個兵擅自跑出來打冷槍的。


  一線作戰部隊到底還是不比憲兵，幾乎都是老鳥們。就拿牛魔王來說，六年的老兵了他也算是殺人如麻，親手斷送在他手上的小鬼子的狗命無數，但跟眼前這個既沒有殺氣也沒有和氣的眼神對上時，他還是忍不住寒毛倒豎。


  瘸五還在穿行在收護區，今天從前線士兵的嘴裏得到的消息讓他興奮了好大一會兒。聽說，在小孤山的預二團阻擊了日軍援鬆山的部隊數次進攻，日本終於覺得增援無果，已退守龍陵和騰衝。原駐守在小孤山的預二團奉命增援第83、84團攻打滾龍坡。


  “我x，弄了個半天真有高人在！”牛魔王一激動，在擔架上支起了身，壓根忘了身上的傷。“71軍盡出些沒有卵蛋的玩意兒，老子親眼看到司令部預二團的特遣隊的爺們來了，來來來，咱們親熱親熱！”


  還沒有等馬成龍答話，抬擔架的弟兄倒是急眼了，“牛哥，你躺好，別動啊！”你是想請人家上來坐還是怎麽著，光抬你一個我們都累的要命了，再上了一個，兄弟我還馬被憋出小腸氣啊？


  一陣哄堂大笑，馬成龍也笑了，伸出手過去，跟牛魔王舉起的蒲扇般的大手，緊緊攥了一攥。等到了戰地醫院，牛魔王還是顯得頗為不舍，被醫護人員抬進手術區時，大叫要馬成龍等他出來，弄點酒整上幾杯。


  這中氣十足的家夥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傷員，讓旁邊的瘸狗等人都傻眼了。瘸五看了看馬成龍，感覺此人變得比親兄弟還親。


  馬成龍得知那個牛x轟轟的胡老三已經戰死，並不覺得意外。任何生命在這裏都是隨時會灰飛煙滅的緲小存在。在這個地方，能不能活，不是自己說了算。


  見馬成龍暫時沒有要走的意思，瘸五就張羅著給他搭了個鋪。


  馬成龍拿下背包，從裏麵足足拿出十來個美國牛肉罐頭斷了補給的戰地醫院甚至連傷員食物配額都成問題，瘸五這幫人都是好幾天沒有吃過一頓飽的了，哪裏見過這個東西？劉麻子假客氣了幾句，就先像餓狼似的敞開了肚皮，其他人也不甘示弱，高長工邊吃邊叫可惜，說是附近再也挖不到野菜了，不然弄點菜湯該有多好。瘸狗征得馬成龍的同意，拿了罐頭送到看護區，服侍鐵頭吃完手，回來坐在弟兄們身邊，怔怔不動。


  “你不餓？”馬成龍在就著牛肉啃半個石頭般堅硬的饅頭，由於太幹的關係，麵粉屑不停地落了下來，但都被他用另一隻手接住，小心翼翼地倒入口中，瘸五知道隻有真正挨過餓的人，才會這樣看重食物，馬成龍的問話讓瘸五感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三哥活著的時候，身上也帶著牛肉罐頭，看得跟寶貝似的，後來到死也沒有吃上一口。”


  “吃吧！”馬成龍笑笑，似乎對瘸五流露出的誤傷一點也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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