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無論可說

  在東岸重炮群和美軍轟炸機不遺餘力地火力覆蓋之下，82團黃團長親自到陣前督戰，雖然付出極大的傷亡，但總算拿下鬼子陣地，胡老三等人直到歸隊時才知道，昨晚敢死隊一同行動的戰友死傷慘重，馬二眼被鬼子的擲彈筒炸成幾截，連夜逃回來的還不到十分之一的人。


  當戴著白手套的憲兵隊軍官出現在眾人眼前時，胡老三頓時變了臉色，但卻連出聲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如狼似虎的憲兵按倒在地下，下了槍。總共三十來個人全都被如法炮製，像拖狗一樣拖到一邊，旁邊的82團的士兵雖然憤憤不平，但終究還是不敢公然跟憲兵作對。黃團長倒是想要護短，卻被憲兵隊長幾句話頂了回去。


  那個憲兵隊長個頭不高，一張刀條臉，鼠眼中閃著寒光，“黃團長，不是做兄弟的不給你麵子，你們打鬼子陣地也有好幾天了，陣地沒有拿下，沒有想到現在還出這麽一檔子破事。敢死隊是幹什麽的？就是上陣玩命的嘛！你手下這幫爺倒好，臨陣脫逃不說，還在山裏悠哉了半天，這是想瞞天過海還是怎麽著？”


  “馬二眼是我調上去的，讓鬼子打死了，他沒有能指揮好部隊，倒不是弟兄們不肯拚命。”黃團長試圖找點理由給部下開脫。


  “現在大部隊都在後麵堵著，過都很難過來。本來嘛，這事也輪不到我們多嘴，問題是總司令在指揮部已經幾天幾夜沒有睡覺了，手槍就擺在桌子上，誰都不敢跟他說話。兄弟我，這不，這幾天才派來前線看看，黨國實屬危難之際，各部自當奮勇殺敵、舍身報國才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的道理，我想黃團長比我還清楚，比我還懂吧，我在這裏就不廢話了，還望黃團長能夠體諒兄弟的職責所在。”


  “這些都是82團的老兵了，別人不知道他們，我黃某人是知道的，兄弟，我敢跟你拍胸脯擔保，他們絕對不是孬種。”


  “黃團長，你的兵是不是孬種我不知道，但是昨天晚上打的仗，打到今天才回歸建製，可是明明白白板上釘釘的事情。當然也不是你這邊是這樣，前幾天高黎貢山那邊逃幾個，沒有本事拿下鬼子陣地，倒有本事遊過江往家逃。能抓住的都被就槍斃了，你們這邊倒是剛開始，這股風要是不壓下去，還談什麽反攻緬甸？二十萬人來怒江幹啥的，總不會就是因為聞到日本人的味就開始逃了吧。”憲兵隊長詞鋒犀利，更是扯出黨國民族的大旗，一時讓黃團長無話可說。


  “格老子的，一人做事一個當！是我看著不對勁，讓弟兄們別送死的，要殺要剮衝著老子一個人來！”胡老三忽然大罵起來，“要拚命誰不敢拚命？殺小鬼子誰嫌多？格老子的，明明就是送死，連個墊背的都拉不到，憑啥不能跑？”


  瘸五不敢多嘴，一旁的鐵頭卻啐了聲，拳頭一捏，骨節劈啪作，“拿老子們的命當賤命吧，你祖宗！”


  “呦嗬，黃團長，你看你的兵，還有理了，仗怎麽打，自然有長官安排，讓你們衝，你們他媽的就得衝！個個心裏都打著小算盤，那還要上級幹什麽？”憲兵隊長勃然大怒。


  “我們團裏傷亡不小，本來就缺人，你就抬抬手放過他們這一回吧！我回頭就讓他們上最前線去，不死不殘廢，就他媽不準下來！”黃團長有點上火了，自己團裏的人怎麽著也該由自己處置呀，讓別人來綁上帶走，這個算怎麽回事，以後他還怎麽帶領這個團。


  “現在嚴抓逃兵，上麵的意思就是殺一儆百，兄弟我不是不想賣這個麵子，黃團長你真要想保這些人，隻要你們軍長那邊發個話，我立馬放人。”


  “聽你的意思，就算我去找我們師長都不行？”黃團長瞪大了眼，憲兵驕橫是出了名的，但他還是沒有想到眼前這一位隊長居然橫到這種地步。


  “軍法如山，對不住了！”憲兵隊長冷笑一聲，吩咐帶人走路。


  眼看著胡老三他們被綁成一長串，即將押著離開，黃團長忍不住變了臉色，無聲地長歎一口氣。馬二眼確實是他親口點將，調去帶領敢死隊的，也就是等於間接地送了自己老部下的命。日本人用他們固若金湯的陣地和製造出的傷亡數字，在明確宣告死守鬆山的決心，這一次的仗不同於以往的任何戰事，因為雙方都沒有退路，隻有戰還有一線生機，而退，就隻有死路一條。


  兩年的時間，竟然能將一座普普通通的山頭，變成這麽樣的戰爭堡壘。黃團長無法估計。他眼前所見的天空是沉暗的，山地是沉暗的，人的臉也一樣沉暗陰鬱。一些死去的士兵正被同鄉挖坑埋掉，在硝煙中，死去的和活著的人看上去似乎隻存在躺和站的區別。之前圍上來的那些士兵都散去了，沒有誰再看胡老三他們帶走的方向一眼，習慣命運並承受命運是他們早已學會的東西，在許多時候，呐喊並不比沉默有用多少。


  夜色在將整個滇西籠罩，鬆山猶如一頭巨獸蹲踞在天地間，陣地上死一般的寂靜。滾龍坡方向傳來的槍聲依稀可以聽到，那裏應該是同樣慘烈殘酷的戰場，隻不過對於黃團長和創痕累累的82團來說，他們已無暇顧及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