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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0章 一隻打火機,一根蠟燭

  從急診室出來。


  寂靜的走廊上,充斥著消毒水的濃烈味道,這帶給人很冷的感覺,連心裏都跟著寂靜了。


  她想,用“肅穆”這個詞或許更合適。


  因為醫院是新生的地方,也是死亡的地方。


  人生於世,除了生死,別無大事。


  “叮”地一聲,電梯門打開。


  擔架床被護士推了出來,火速地衝她而來,經過她,又疾馳而過。


  她還是看了一眼擔架床上躺著的男人,身長至少一米八,體格也頗為健壯,此刻卻是滿臉的血,眼皮合著,左手搭著胸口,脆弱無助地躺在那裏。


  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回過頭,看向緊閉的急診手術室門,心頭泛起絲絲縷縷的悵惘。


  人們喜歡將人生比作一輛不回頭的列車。


  然而,就在這一刻,她卻覺得人生是一台擔架床,上麵都躺著一個心靈有病痛的人。


  所以,相似的靈魂,天生不適合在一起,雖然他剛剛當著醫生的麵那麽說,令她又“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好在那位醫生用一聲,“噗!”,為她解了圍,使她不必接宋歌的話。


  之後,他們倆都安靜得如同待宰的羔羊。


  為什麽說是安靜如同待宰的羔羊。


  因為,在她看來,安靜如雞,這個詞語是有悖於常識的。


  反而是羔羊即使在被宰殺時,都是安靜無聲的,不像豬叫得那叫一個豪邁嘹亮,似乎也想名揚萬裏。


  然而,人們記住的英雄,都是有氣節的,從容赴死,默然無聲。


  “昨天,我遇見年小……”


  “應該是起大車禍……”


  他們同時開口,同時停下。


  她抬起手,理了下耳邊的發絲,貼著牆,目送又一隻擔架床,從麵前飛馳而過,這次是一位大腹便便的孕婦,痛苦地呻吟著……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鮮血的腥氣,陽光下,這條長長的走廊,似乎反而越發幽冷,陰沉,總之,她感到格外地壓抑。


  原來,她竟也恐懼死亡。


  “走樓梯吧。”


  “嗯。”樓梯的情況,應該會好一些。


  樓梯的情況,的確很好,隻是遇見了一名男醫生,倚著牆,深深地彎著腰,像拉滿的弓,正在抽煙,聽到動靜,飛快將煙藏於身後。


  煙味是能藏起來的嗎?

  眼神裏的情緒,是能掩飾的嗎?

  此地無銀三百兩。


  然而,這名男醫生的舉動最奇怪的地方在於,他聽到動靜,是低著頭,立馬藏煙,並沒有一邊藏煙,一遍條件反射地抬起頭,四下觀望,藏好了煙之後,他依然低著頭。


  這不是正常人的反應。


  好吧,她是那種好奇心未泯的人。


  當然,有好奇心,不代表她會一探究竟。


  過於較真,隻會增加自己的痛苦。


  錯就讓他錯,對就讓他對,這個人才能尋得解脫。執著於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對或錯,結果隻是累死自己而已。


  經過這名男醫生身旁時,她聽到了隱約的吸氣聲,是鼻子發出來的,類似哽咽。


  一個男醫生躲在這裏,一邊抽煙,一遍哭鼻子?


  好吧,破案了。


  這估計是惹上醫療糾紛了。


  出來後,走在明淨的日光下,她望著迎麵而來的一對挽著手臂,走路格外慢吞吞的老夫妻,淡淡地說,“昨天,我遇見年小姐。恭喜你們。”


  人生禍患多,以自己所擁有的為足吧。


  因為當她得到了宋歌的愛情,並不代表就得到了快樂,事實是,愛情和婚姻走到最後,都是一起承受兩個人的歲月裏加倍的不快樂,在漫長的婚姻生活裏,兩個人都要先一同經曆自我的破碎,在破碎裏,發現自己的問題,去修補,進深,建造成完整的新的自己,這之後,這兩人才有可能組建一個和睦的家庭,得到真正得快樂,平淡靜好。


  “你想祝福我?”


  他的語氣淡淡的,就像她左手邊的那座花壇,它被建造好後,年深日久,就失去了起初的亮麗,便也隻好隨遇而安了。


  “必須祝福啊!”她轉過臉,笑得落落大方。


  他沒有看她,而是看著前方。


  “祝福我什麽。”


  “結婚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不幸。”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是不幸福的,所以,人才需要結婚。


  “嗬,你的意思是,你不需要結婚,因為你現在過得很幸福。”


  他轉過臉。


  一陣風來,有些寒冽,他不自覺地眯了下眼睛,眼梢眨了眨,她別開臉。


  “有溫瀾在我身邊,我每天都過得很快樂。”


  他沒有再說話。


  醫院正門前,是長長的台階。


  他們安靜地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邁下去。


  不知道是因為清潔工今天還沒上崗,還是因為台階兩側的林木,盛夏時節過於枝繁葉茂,以至於凜冬到來,枯葉也是整片整片地如鵝毛般落下,於是,一波掃盡,又來一波。


  她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樹種,葉片看上去是心形。


  長長的台階,長長地鋪滿了沾滿汙泥的心形枯葉,寒風襲麵而來,空氣似乎更肅殺了。


  她的頭皮有些發麻,右手覆上左臂受傷的地方,光溜溜的脖子上,涼意叢生。


  好在隻要是台階,就有固定的台階數。


  邁下最後一級台階,剛好有一輛出租車從右方而來。


  她伸出手,攔了下來。


  他沒有阻止。


  她看著他的眼睛,始終是笑著的。


  她說,“今天,謝謝你。”


  他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說,“不客氣。”


  聲音似乎有些奇怪的喑啞。


  他上前一步,主動打開後座車門。


  她便領受了他的紳士風度。


  車門在風的助力下,有些重地合上,她的耳朵,在那一瞬間,有些暈眩。


  他說了什麽。


  他憑什麽那樣說。


  大概是憑他的嘴巴長在他的嘴上吧!

  車子行至中途,莫名其妙地,她突然有些抵觸現在就回家。


  於是,她吩咐的士師傅改道,去李一皖的“Hope”花屋。


  途中經過一家很有名的潮汕粥早餐店,她便下車,買了兩份招牌早餐粥。


  遠遠地,她便看到日光之下,紅花綠葉的花屋前,身穿長筒羽絨服的清瘦姑娘,正在給窗台上的盆栽澆水。


  “一皖。”


  李一皖回頭,眨了下眼睛,緩緩綻放了一個清亮的笑容,就像是一束光射進幽暗心房。


  於是,當她走向這個將生活過成詩歌的姑娘的時候,她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


  如何裝滿一個房間?

  一隻打火機,一根蠟燭,足矣。


  這個房間有個名字,它的名字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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