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錦衣衛,主掌刑獄案件審理,有巡查緝捕之權,下設南、北鎮府司,長官名為錦衣衛指揮使。


  當今的錦衣衛指揮使正是傅珩,他的母親是當朝公主,父親是世襲鎮國公,而傅珩本人更是十八歲時一戰成名,後替陛下掌管錦衣衛,並統攝慎刑司。


  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僅平頭百姓怕他,便是官場上也是人人畏他如閻羅,而今日,傅珩不僅親自提審這個小丫頭,還罕見叫停了衙役。


  四周似乎隻剩下火把燃燒的細碎聲響,傅珩聽了這話,才勉強掀了掀眼皮用正眼瞧她了,這小丫頭臉蛋清秀,身板瘦小,唯獨那雙眼睛,仿佛用隆冬剛過的春水浸透過的。


  傅珩沒覺得這個小丫頭能破案,所以隻是一聲低笑。


  這笑是帶點嘲諷的,他是受萬民跪拜的錦衣衛指揮使,這樣一個小丫頭於他而已,就好似履上微塵,就是連看都不會去看一眼的。


  薑蕪慶幸剛躲過了皮肉之苦,幹脆順著杆子往上爬,語速飛快道“我不知道死者的身份,也不認識她,但剛才瞧見死者手上沒有粗繭、手腕上戴著一隻色澤鮮亮的冰種翡翠手鐲,顯然非富即貴,粗略觀察之下可看出,死者的致命傷在左胸,且是死後再被人分屍。”


  這話落定,傅珩才終於正眼看她了,他麵上冷淡,隻是輕轉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隻撂下一句“然後?”


  薑蕪放低了聲音“大人,我也隻是見到了屍體,若是想知道更多線索,便得讓我驗屍。”


  驗屍?


  傅桁挑了挑眉,眸中喜怒難辨:“本官竟不知道北鎮撫司就連後廚打雜的丫頭也懂仵作之法了。”


  薑嫵明白,他已經調查過她的身份背景了,她不慌不忙,拿出早就想好的說辭:“我自幼愛讀書,剖驗的書也看過許多,大人若是不信,大可


  考我。”


  對此,傅桁淡淡道:“免了,北鎮撫司自有仵作。”


  行吧。


  薑嫵眼珠子一轉,又道:“可我懂剖驗之法,大人——今日這屍身有些蹊蹺,我懷疑凶手會連環作案,大人若想早日破案,不妨聽我一言?”


  剖驗之法,就連許多仵作也是不會的,縱觀整個京城,恐怕也隻有那上了年頭經驗老道的老仵作才敢把屍身剖開去檢查髒器骨骼。


  傅珩並不相信這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可她又為何篤定凶手會連環作案?況且,她的嫌疑都還沒有完全洗清。


  薑蕪知道他並不相信自己,於是索性拋出了殺手鐧“大人方才已經聽我闡述過我昨日動向,我和死者並不相識,何必殺她?並且我根本不可能有這個力氣,我方才隻是粗略觀察屍體,顯而易見凶手手段暴虐,但且帶著極強的支配欲,最重要的是,從屍體傷痕來看,凶手手法幹淨利落,恐怕不是第一次犯案。”


  傅桁手上動作一頓,眉頭緊皺:“此話當真?”


  ……


  天光漸昏,朔風卷地而起,蒼茫天穹下,雪又要落下來了。


  傅桁入了院門,又行至房前,四四方方的屋子,正中間擺著一張床,床上蓋著白布,隱約可見白布下起伏的人影。


  下屬拱手道:“大人,死者的身份已經查清,是城東李家的庶女李嬌嬌,時年十六。”


  傅桁輕輕蹙眉:“哪個李家?”


  “布商李家,據說……和平王有些聯絡。”


  平王……傅桁眸色微沉,上前掀開了白布,李家小姐臉色青白的躺著,經過整理,已經把口眼都合上了。


  下屬惋惜道:“才十六歲,可惜了。”


  傅桁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這時,薑蕪隨著幾個護衛走到室外,隻感覺就連呼吸噴出來的都是冰碴子,她從頭到尾都隻穿著一件薄衫,還要侯在外麵,她揉了揉鼻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過了一會兒,兩名繡衣使上前,“薑姑娘,大人請你前去勘驗。”


  薑蕪點點頭。


  她跟著幾個侍衛走到正屋,屋裏燈火通明,一張高床上蓋著白布,旁邊有個桌子,放著一個漆黑的大箱子,這箱子是樟木質地,長不過兩尺,寬不足一尺,高有一尺三分,箱子看著不重 ,隻見打開箱子後,裏麵有三層,最下麵一層分別放著蒼術皂角、中間一層置筆墨紙硯,還有十個小格子,分別置入溫水、酒、醋、白梅、薑片、蔥、椒、鹽,以及數個小罐子。


  傅珩正大馬金刀的坐在一張寬椅上,目光深沉莫測的落在她身上。


  薑蕪縮了縮脖子,不期然與他四目相對,接著又連忙做恭順狀。


  傅珩目光挪開,指了指屍體“開始吧。”頓了頓之後,他又道“閑雜人等都退下。”


  薑嫵抿抿唇,正準備從箱子裏挑出合適的刀具,外麵卻忽然傳來幾聲喧嘩,然後木門被拍的嘩嘩響,還夾雜著哭嚎的人聲:“不許剖!”


  薑嫵下刀的動作頓住,疑惑的望向傅桁,這時——門被人從外麵一把推開,幾乎還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麽,一個人影便突然撲了過來,薑嫵被撞得連連後退,定睛一看,是個約摸三十的小婦人,正抱著屍體哭的肝腸寸斷,薑嫵有些尷尬,這婦人想必就是死者的親人了。


  她看向傅桁,傅桁也站了起來,她原以為這人會厲色責問對方突然闖進來,或者依他的位高權重,他吩咐下屬把對方轟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可他沒有,他靜靜的看著小婦人哭了許久,最後隻是淡淡說了一句節哀。


  薑嫵是法醫,通常不會像一線刑警那樣直麵家屬的苦痛,但每一條生命的無辜逝去,背後都是一個家庭永遠的傷疤。


  “大人……大人…我女兒才十六歲,還沒來得及議親,你要替她做主啊!”婦人哭著哭著膝蓋一彎,噗通一聲跪下,接著就哐哐哐磕頭,薑嫵第一次見這陣仗,下意識退了兩步。


  後來的場麵就混亂多了,守在門外的護衛將女子強行帶了出去,然後是李家人上門,說了一通的意思就是——他們不想報官,更不想解剖,為了家族臉麵,這事就這麽揭過吧!

  薑嫵很詫異:“可是貴府千金遭遇不測,難道你們不想將凶手繩之以法麽?”


  李家人說:“想,怎麽不想?可是家族名聲更重要,嬌嬌死了,為她大辦喪事即可,若是連累了府上其他姑娘日後前程可怎麽辦?”


  薑嫵:“……”


  李家人好歹沒當著李嬌嬌屍首的麵說這些,傅桁隨他們出去了,薑嫵仍在屋裏守著,家屬若未同意,她也不能擅自驗屍。


  過了一會兒,傅桁回到屋裏,讓她繼續驗屍。


  還沒下刀的時候,傅桁忽然說:“你若當真會驗,那便留下,若驗不出來……”


  薑嫵縮了縮脖子:“驗不出來就?”


  傅桁皮笑肉不笑,冷冰冰道:“驗不出來就從哪來回哪去。”


  哦……這樣啊,我剛從哪來的來著?想起來了,大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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