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2.第1052章 蕭清(1)
「公子,時間有些晚了,用膳吧。」蕭清的隨從看了看時辰,對著依舊站在書案前寫字作畫的公子爺道:「葯也已經熬好了,等一下藥也是不能忘記的。」
「我知道了,阿則。」蕭清依舊抵著頭,行雲流水的畫一幅山水。那是前陣子身體不錯的時候,兩位兄長特地帶自己出去遊玩了一番,他見過最好看的景緻。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扛多久,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他捨不得爹娘,捨不得兩位對自己無微不至關愛的嫡親的兄長,也捨不得這買好的景色和人生。只是……
『咳咳』,他的肺一陣難受,忍不住再次咳嗽起來,握著筆的手一抖,這幅畫,毀了……
他呆愣地握著筆,看著手下的畫卷,那因為咳嗽凌亂的一筆,瞬間將這一副即將完成的畫作毀了個乾乾淨淨。他舉著筆,臉上的神情比他自己想象的還要平靜,愣了半晌,他輕笑一聲,一面咳嗽著,一面將手中的筆放在了筆架上,有些斷斷續續地道:「可惜了……」
「公子……」阿則有些疼惜地看著他,神情中帶著幾分悲戚。
公子最近的弱症有些嚴重了,若蕭家不是侯府之家,公子生在普通人家,甚至於活到現在的年歲都是很勉強的事情。
公子玉樹臨風,性情也是極好的,更是侯爵嫡子。雖然是幺子不能繼承家業,可是父母相親兄弟相愛,都是一般公侯之家無法比擬的。美中不足的,就是公子的身體。
為了公子,爵爺是跟皇上都請了旨,讓御醫來幫公子瞧過的。雖然沒有告訴公子,但是主子們都知道,公子的病能熬到現在已經不錯,只怕不過了二十。
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是公子想必也是有感覺的,所以每一次外出,回來他都會作畫。
可能是熱鬧的市井,可能是美麗的風光,可能是和兩位大公子遊玩,可能是侯爺和侯夫人的慈愛臉孔。
這一副畫是上次兩位大公子和小公子去遊玩的時候的景色,公子十分喜歡,好容易壓抑了自己身體的不適畫了三天,沒想到最後的最後,功虧一簣。
「阿則……」蕭清喝阿則遞上的溫水喝了兩口,潤了潤喉嚨:「用膳吧,讓他們將葯也準備妥當吧。」說完用複雜惋惜的目光看了看那即將完成的畫作,將那畫揉成了一團:「既然毀了,就丟掉吧……」
蕭清的膳食也是經過特別的定製的葯膳,因為他的飯量,製作的少而精,不過三菜一湯。就算這樣,蕭清食用的也並不很多,漱了口片刻,便十分主動地端起了阿則遞上來的一碗漆黑濃稠的葯,送入了口中。
「公子休息一會兒?」
蕭清再次漱了口去了去口中的苦味:「去茶樓吧。」
阿則並不覺得意外。
因為蕭清的身體,從小到大他能去被允許去的地方並不多。身體好天氣好的時候,兩位大公子都會儘可能抽出時間帶他去稍遠一點的地方散心。平日里,公子也就只能坐著馬車在城裡逛一逛,看看熱鬧的市井,或者在書房裡看書作畫習曲,或者去茶樓聽一聽市井流言聽聽曲子解解悶。
蕭清常去的茶樓並不十分上檔次,不過他經常會坐在相對靠在熱鬧市井街角的角落,那裡有單獨隔開的茶室。他也會時不時地坐在屏風隔出的小空間里,聽著樓下或者樓外的喧囂和各種各樣天馬行空真假難辨的『故事』。
最近這些日子,蕭清都喜歡坐在二樓中廳屏風後面聽聽外面的消息,而不是在小隔間里聽茶樓里的說書或者唱曲,主要是最近無意中聽到父兄講起朝中的事情,似乎是邊境事起,要打仗了。
蕭家一家子都是文臣,去邊關打仗的可能性不大,可是這些事情難免關注,特別的聖聽最近十分氣惱,似乎發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讓朝中氣氛沉重。
朝廷官員中飽私囊以權謀私是屢禁不止,儲備糧倉的糧食在太平年裡大部分都是浪費的,在戰亂年代那就是救命的。可是朝廷不打仗很多年,於是很多人動了儲備糧的主意,偏偏現在邊關吃緊要打仗了,讓事情爆發出來。
朝廷每年放進去的糧食都不翼而飛,就算有的,大部分還是陳糧餿糧不能吃的。唯一那一點點好的糧食,根本不可能滿足即將開拔邊關十幾萬幾十萬官兵的需要!
如今,就算武器到位,兵將到尾,可是因為貪官污吏導致糧倉無糧,可想皇帝陛下的怒火幾高!
蕭清大部分時候對這種殿堂之事並不操心,但是耐不住害怕各種亂起八糟的事情牽扯到父兄。所以很多時候他都會用讓家人放心的方式安全地關心他們。
「聽說,這一次征糧,收效勝微。」大廳里已經有人在壓低聲音說了起來。
「怎麼說?」
「現在邊關吃緊,糧食就是十幾萬幾十萬將士的命,可是誰願意自家辛辛苦苦種出來買回來的糧食肉包子打狗這麼無償般的有去無回?」
「說的是。我聽說現在江南不少糧食大戶都被盯上了,是不是真的?」
「真!怎麼不真!」一個人道:「我三大爺的二表叔的孫子的表弟在江南某糧商手下當管事,聽說京上已經派人下去和那些人商議,但是無功而返。商人啊,無利可圖誰願意!」
「那怎麼辦?」
「買唄!」
「國庫有錢嗎?」
「誰知道啊!我又不是管國庫的,更不是……」一人喝的正嗨,差點禍從口出。還好旁邊有友人及時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巴。
「那邊關的將士,是送死嗎?!」有人憤憤然道。
「聽說已經調集國庫的銀兩開始和商人們購買糧草了。」有人道:「這江山富貴,總有人會比我們平頭百姓更加著急……」
作為侯爵之家的嫡子,蕭清自然知道的比他們要稍微多一點。比如,國庫的確已經撥款和糧商們購買糧草了,但是江南的糧商們似乎下定決心發國難財,堅持要以市價出售糧食,吃死了邊疆糧草告急朝廷無可奈何,只有一家以比市價低的價格出售大量的糧食,偏偏糧食頗足,迫使其他糧商不得不降下價格,讓糧草沒有成為讓國家將士含恨沙場的罪魁禍首。
因為神秘的糧商,這一次的糧草購買十分順利,不過怎麼調查都調查不出來神秘糧商的身份,讓這位糧商多了幾分神秘色彩。
蕭侯爺也感嘆過,比如,幸好這位糧商夠神秘,否則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兒。
蕭清並不是一個精於朝堂的政客,但是並不代表他真的很笨。對於這樣間接幫助了邊疆將士的人,他也從心底不希望他因為這一善舉反而給自己召禍,不過顯然,他足夠聰明。
糧食籌備妥當,趕忙押送前往邊關。同行的還有前往支援的將士。
正事兒過去之後,無非有開始談論各種八卦。
什麼東街的小寡婦被誰誰誰瞧上了,比如誰誰家的大姑娘和陌生人私奔了,比如誰誰誰家出了家醜,男人在外面逛窯子被妻子難看啦……
蕭清有些無趣,直接離開。
「阿則,過半月是大哥生辰,我們去珍寶閣給大哥挑一點小禮物吧。」蕭清道。
「是,公子。」阿則點了點頭:「不過現在時辰已晚,我們改日再去吧,我也會提前囑咐珍寶閣,將好一些的東西準備妥當給公子挑選。」
「也好。」蕭清並沒有拒絕他的好意:「我的確也有些累了,咳咳……」
珍寶閣不乏珍寶,很多京中貴胄都喜歡去哪裡購買東西。那裡的東西的確不便宜,但是不可否認,都是獨一無二的好東西。就算一個小巧的髮飾,做的都十分精緻華貴。但凡有些官身的,尤其是其家眷,也都以能佩戴到一件珍寶閣的小巧首飾為榮。
「也……咳咳……可以替小侄子和大嫂買一份體面的禮物。」蕭清緩了幾口氣,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臉上帶著暖暖的笑容:「走吧。」
不得不說,蕭清選的地方的確是一個聽八卦的好時間。阿則做好安排之後沒兩天,天氣不錯,蕭清就和阿則再次離開了侯府,大清早就在這個地方聽起來瑣事。用過午飯喝了帶過來的葯,又朝著珍寶閣而去,果然很容易挑選了幾份價格適中,也頗為精細的禮物來。
「娘……」
因為了防止客人同時挑中同一件東西,珍寶閣安設了不同的觀寶隔間,也可以防止男子和女眷衝突。蕭清挑選了東西離開經過一處觀寶隔間,恰好聽到裡面一對母女的對話。
「就這件吧。」中年女子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堂姐出嫁,用這個給她添妝足夠了。」
「娘,這個是不是有些貴?」女子的聲音還帶著幾分稚嫩。
「你堂姐高嫁,我的傻兒,你將來的親事,娘還想請她多出力幾分。」中年女子道。
「娘你說什麼,女兒可是和蕭侯府三公子有婚約的。我們……已經是高攀了……」
蕭清一愣,原本準備避嫌趕快離去的腳步鬼使神差地慢了下去。
原來這是……杜家小姐啊。
「當初也是你爹糊塗,為你定下這門親!看起來是咱家高攀,可是那小公子根本活不過二十!我兒嫁過去幾年就要守寡嗎!那蕭侯府的高門,怎允許我兒再嫁!」那中年女子有些激動:「當初你爹還以為那小公子只是身體孱弱,以為撿了好處,誰想現在消息都傳出來了!」
「娘!我聽大哥說,那小公子的相貌才情人品都是好的……」
「有什麼用!你嫁過去兩三年他便活不成了,萬一你們還沒留下子嗣,我的兒,你在侯府怎麼活!」
「娘……」
「聽娘的,這一次你堂姐的添妝不能含糊,和你堂姐打好關係,將來這門親是必定要退的。我和你爹定會為你尋門好的親事。」
「我知道了……娘……」
蕭清眼中閃過暗淡,苦笑一聲捂住了嘴巴,生怕控制不住的咳嗽讓那房間中的母女驚覺,讓她們面上難看,一面拉住了憤怒的阿則,使眼色讓他和自己離開。
「公子,她們太過分了!」阿則幾乎挑起手中的長劍,對著那對母女砍下去。
蕭清苦笑搖頭:「我這身子,何苦耽誤了人家姑娘的幸福。爹娘只想為我留下子嗣,可是,失去父親庇護的孩子,又談何幸福?罷了,我回去同爹娘說說,和杜家解除婚約吧。我的病,也無需瞞我,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阿則心中發苦,只恨自己選了這樣的時間讓蕭清出門,碰上了這樣的事情。一方面又遷怒那杜家母女,更覺得杜家的小姐配不上自家風華無雙的公子爺。
蕭清的心裡與其說是痛苦,比如說是一種別樣的解脫和無奈。每當回憶的時候,他卻無比慶幸,自己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和杜家小姐接觸了婚約。事實上,因為和杜家大公子杜瑞還有些良好的關係,他並不是沒有見過杜家小姐,那是一個青澀的卻也十分好看的少女,因為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而無憂無慮,和不少的官家少女一樣,舉止端莊。
他也有些慶幸,自己當初因為身體的緣故和所有的人都保持了距離,沒有和杜家小姐接觸產生感情,否則面對今天這樣的事情,他是否能表現的如同現在一樣平淡?
似乎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爹娘拒絕了。
蕭清坐在桌案前,一手撩起淡青色的長袖,開始研磨。
他的動作很慢,但是很優雅。他的手很纖長蒼白,可是手型很好看,捏著方墨,加了點水,順著自己的力道,一下一下,看著那墨色順著自己的動作濃郁粘稠起來,散發出宜人的墨香。可是碾了一會兒,他卻停了下來,有些呆愣地看著院子外面,直到咳嗽將他的思緒驚醒。
「公子,今兒畫什麼?」
蕭清輕笑一聲,放下了方墨:「阿則,我忽然也不知道想要畫些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