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雙城 (二 下)
第五章雙城(二下)沒有憐憫,沒有猶豫,刀光落處,砍下一顆顆驚恐的頭顱
此戰不留俘虜,在夜襲發起之前,王洵已經將一個殘忍至極的命令下達到了全軍整個安西軍上下,沒人有勇氣違背
他要用來援者的血,催垮長安城內外叛軍的士氣讓叛軍將士聽到他王洵的名字就魂飛膽喪,讓叛軍將士看到安西軍的大旗,就主動退避三舍
的確,眼下他手中沒有充足的兵力,根本奈何不得長安這座已經屹立了數百年的堅城但是,他可以將長安周圍徹底變成一個禁地讓城內的叛軍出不來,對周邊各州郡再也造不成任何危害也讓其他各地區的援軍進不去,給孫孝哲提供不了任何有效支援
的確,他就是在圍城打援甚至連城都不想去圍,明擺著告訴別人,自己就想以長安城為誘餌,截殺敵方的所有援軍除非崔乾佑、史思明這些軍頭,舍了自家的根基不要,起傾巢之兵前來替孫孝哲助拳否則,派一支部隊來,安西軍就要消滅一支,派兩支部隊來,安西軍就要消滅一雙
直到城內的叛軍無法忍受這種壓力與折磨,自己棄城逃命
這個計劃延續了年青的安西軍自從建立以來一貫的風格,大膽、瘋狂、表面看上去令人匪夷所思然而深究其細節,卻又處處透著玄機據長安城裡邊送出來的密報,安祿山已經病入膏肓整個大燕國內外,如今都陷入了一種非常迷茫,非常狂躁的狀態安祿山本人以造反起家,野性難馴其提拔起來一幹得力手下與爪牙,亦是狼子野心,桀驁異常在安祿山這頭老虎還能撲擊撕咬的時候,史思明、安慶緒、崔乾佑、蔡希德等一眾手握重兵的悍將尚不敢輕舉妄動一旦安祿山這頭老虎徹底倒下,麾下的群狼們,立刻便會為了安祿山空出來的權位互相亮出冰冷的牙齒
所以,在此時此刻,安祿山旗下任何一位手握重兵的宿將,都不敢在孫孝哲身上lang費太多精力和實力他們不但要防著郭子儀、李光弼等大唐將領的反攻,而且要防著同一陣營里其他勢力的傾軋而他們又不能完全棄長安城於不顧,畢竟這裡是大唐曾經的都城,天下氣運的象徵一旦失去,便意味著大唐與大燕之間的攻守之勢徹底逆轉,失敗一方徹底被上天拋棄,隨時都可能分崩離析
如此一來,長安城及其周圍五十里範圍,便成了一塊巨大的磨刀石大燕國派來增援孫孝哲的隊伍,只要一進入這個範圍,便要冒著被安西軍剁成齏粉的風險而安西軍,則恰好利用任何一路叛軍都不敢傾巢而來的機會,將出現在長安附近的敵方勢力一一消滅利用他們的頭顱和屍體,磨亮自己手中的橫刀
要想破解這個戰術,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援軍與孫孝哲能周密協調,配合一致前來支援的一方沿著潼關通往長安的道路,不顧一切往長安城裡頭沖城內據守一方則使出全身解數,為友軍提供接應但這個戰術,又要冒上被安西軍趁機奪城的風險萬一哪裡出了紕漏,連半點兒挽回的機會都沒有
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孫孝哲不敢冒這個險不在長安城外被安西軍乾淨利落的擊敗幾次,也沒有任何一支叛軍的主將,會相信王洵能夠連一絲入城的空隙都不給他們留至少,今晚的崔雲起不相信這一點所以,儘管他猜到了王洵的真實企圖,儘管他已經盡最大努力不往王洵擺下的陷阱裡邊跳,卻依舊逃不過全軍覆沒的命運
圍城打援不只是一種打法陷阱也不會固定不動從葯剎水兩岸帶回來的馬匹,為安西軍提供了足夠的長途奔襲能力一旦發動,便如迅雷,根本不給對方留掩耳餘地
血與火組成的巨龍,還在繼續向大營深處突進所過之處,屍骸遍野,彷彿是地獄開啟了門戶,牛頭馬面帶領一眾小鬼,將正對門口的靈魂與生命,不停地往裡邊拉在通往地獄的道路兩邊,那些被踏傷卻沒有被踏死的叛軍士兵們翻滾,掙扎,慘叫,一聲比一聲凄涼,一聲比一聲絕望
即便是阿悉蘭達這種殺人如麻的傢伙,此時此刻也覺得頭皮發乍他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慶幸的感覺,慶幸自己當初明智地選擇了屈服,而不是與鐵鎚王為敵當初的鐵鎚王尚顯稚嫩,心臟深處尚帶著一角柔軟如今的鐵鎚王,心腸卻已經被殘酷的命運研磨得又冷又硬,不再保留半分屬於年青人的慈悲
數名光著屁股的叛軍,沒頭蒼蠅般從阿悉蘭達馬前跑過他催動坐騎,從背後踩翻了一個然後又揮動彎刀,將另外一人的后抹了條長長的口子,鮮血放了滿地第三名叛軍士卒身材尚未完全長成,膽子在潰兵當中也是最小聽到來自背後的慘叫聲,居然嚇得轉過身來,沖著阿悉蘭達的坐騎跪倒,雙手扶住地面,叩頭不止
「若呼圖拉,那他亞,伊些哥呢…….」一邊叩頭,那名身無寸縷的小逃兵哭泣著祈求饒命他說的是室韋人的語言,與突騎施人的語言及其相近阿悉蘭達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高舉著的彎刀明顯停頓了一下就在這個瞬間,小逃兵忽然揚起胳膊,將一把折斷的木矛,狠狠刺進了阿悉蘭達的馬脖頸
可憐的戰馬連悲鳴都沒來得及發出,身子一歪,將阿悉蘭達甩於鞍下那名小逃兵大聲獰笑,瘋狂地撲上來,從馬屍體上拔出斷矛,徑直戳向阿悉蘭達的眼睛周圍的部族武士誰也沒料到這種變化,想策馬過來怕踩傷自家國主想下馬迎戰卻甩不開馬鐙,一時間,居然誰也來不及上前相救眼睜睜地看著阿悉蘭達在血泊中翻滾,不停地閃避越來越近的矛尖
「賊子敢爾!」正當阿悉蘭達魂飛魄散之際,有個熟悉聲音突然在耳邊響了起來虎牙營統領万俟玉薤像蒼鷹一般從半空中撲落,長刀橫掃,將發了瘋的敵軍小兵砍得倒飛了出去
阿悉蘭達又怒又愧,跳將起來,抓著彎刀朝小兵的屍體亂剁万俟玉薤伸手拍了他一巴掌,然後大聲斷喝:「行了,人早死透了你把他剁成肉餡也沒用了!怎麼這般不小心?差點兒死在一個光著屁股的傢伙手上?!」
「他…….」阿悉蘭達收起血淋淋的彎刀,面紅耳赤這輩子唯一一次心軟,卻差點把自己的命搭上,他不知道該如何向万俟玉薤解釋自己的失手
「趕緊上馬,別讓弟兄們看了笑話!」万俟玉薤非常善解人意,見阿悉蘭達表情尷尬,便不再追問轉身找到自己的坐騎,翻身躍上,一邊繼續與阿悉蘭達一起往叛軍多的地方沖,一邊大聲說道:「大將軍讓做的事情,肯定有他的道理你我儘管照著辦就是了,不要想得太多!」
「大將軍…….」阿悉蘭達啞著嗓子重複了一聲,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了肚子內大將軍早已經不是當年的大將軍了,自己也不是當年的那個阿悉蘭達甚至救命恩人万俟玉薤,更不是當年的万俟玉薤所有人已經都被捲入了命運的洪流,即便將來還會回到葯剎水畔,恐怕也再做不回自己
有了万俟玉薤所帶領的虎牙營刀客相助,阿悉蘭達等人的攻擊愈發犀利一座挨一座帳篷被他們用火把點燃,一隊接一隊的叛軍將士在橫刀和鐵蹄下化為齏粉敵營深處的叛軍藉助外圍的自家弟兄用生命換回來的時間,倉卒組織了幾支迎擊隊伍阿悉蘭達帶著部族武士往上一衝,便將這幾支隊伍沖得七零八落万俟玉薤率領一眾虎牙營豪傑從側面迂迴過去,將看上去像軍官模樣的傢伙搶先砍死將其餘潰兵像趕羊一樣,趕到阿悉蘭達等人的馬下
在兩支隊伍的嫻熟配合下,一股股的潰兵被陸續絞殺乾淨万俟玉薤與阿悉蘭達再度整頓隊形,聯手向前推進忽然間,幾排羽箭從半空中撲了下來,將數名躲避不及的部族武士射下了坐騎緊跟著,又是數十支長矛凌空而至,冰冷的鋒刃直指眾人胸口
「是個內行!」万俟玉薤側身,避開已經將刺到胸前的飛矛,伸手抓住矛柄,然後奮力投了回去他聽到了一聲凄厲的慘叫,然後發現了偷襲者的身影大約兩百餘名叛軍,在一位身穿明光鎧的武將指揮下,一邊用冷箭與投矛阻攔唐軍騎兵,一邊互相掩護著向後退
「殺當官的!」阿悉蘭達正憋著一口惡氣沒處散發,見到此景,立刻策馬沖了上去叛軍將領臨時組織起來的小陣雖然齊整,卻耐不住阿悉蘭達麾下的部族武士數量眾多在捅翻了十幾匹戰馬之後,很快就被阿悉蘭達沖開了缺口
「大唐!」那名組織起防禦陣列的叛軍將領習慣性地發出一聲怒吼,舉起長槊,徒步沖向阿悉蘭達阿悉蘭達被對方的呼喊聲嚇了一跳,不敢應戰,撥轉坐騎退向自家隊伍側翼「大唐!」「大唐!」叛軍將領又喊了幾聲,緊追阿悉蘭達不舍万俟玉薤從馬背上飛身下去,再一次救下阿悉蘭達,舉刀撥開對方槊鋒
這回,輪到那名叛軍將領發愣了只見他一邊用長槊抵抗万俟玉薤的攻擊,一邊大聲喊道,「你,怎麼是你你怎麼會在安西軍那邊」
「楊希文?!」万俟玉薤攻勢緩了緩,皺著眉頭反問「你是楊希文?!真的是你?!」
二人幾乎同時停住了兵器,瞪大了眼睛互相看阿悉蘭達見此,知道其中必有緣由悄悄地打了手勢,命令麾下眾親信將坐騎撥開數步,以万俟玉薤和楊希文兩個為核心,圍成了一個小圈子
「沒錯,正是楊某!」楊希文面紅過耳,慘笑著沖著万俟玉薤點頭「沒想到咱們兩個居然在這裡又見了面!」
万俟玉薤苦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當年楊希文在龍武軍中效力,乃是王鉷父子極力拉攏的對象之一而他万俟玉薤身懷絕技,也曾經被王氏父子當做心腹死士來培養只不過後來万俟玉薤看出王鉷父子所圖太大,借著敗在雷萬春手裡,無顏面對東主的由頭,逃離了長安而楊希文卻因為功利之心太重,受到王氏父子的牽連,從此升遷無望,直到遇見了房琯房大書呆,成為後者的心腹……
誰也沒有想到,再度相見之時,兩位老熟人一個成了叛軍的爪牙,一個卻成了大唐安西軍的猛將霎那間,諸般滋味,在彼此心頭涌了個遍
對著老熟人發了陣子傻,万俟玉薤先醒悟了過來,擺了擺手中橫刀,笑著勸道:「你放下兵器投降?兄弟我在王都護面前還能說得上話,定然可以保住你的性命!」
「你……」楊希文慘笑著打量對方万俟玉薤穿的是正四品武將裝束,應該在安西軍中有一定地位,可他卻已經沒有顏面再做一次降將,「算了,楊某已經投降過一回了沒心情,也沒力氣了!多謝……」
說罷,他惡狠狠地抓起長槊,合身撲向万俟玉薤,「大唐——」
万俟玉薤迅速退開半步,又迅速避開了半步,終於咬著牙舉起了刀,貼著槊桿狠狠掃落楊希文咧嘴一笑,突然鬆開槊桿,將胸膛迎向了刀刃來襲方向
「噗!」紅光飛射,橫刀從肩膀處劈進半尺有餘,將楊希文的胸口連著鎧甲劈成了兩片屍體夾著刀刃晃了晃,晃了晃,走出幾步,一頭栽倒
万俟玉薤搖頭嘆了口氣,從血泊中將老熟人的屍體撿了起來,緩緩放到一頂還未被點燃的帳篷上然後又抓起其他幾頂帳篷,圍著屍體摞成了一個布堆隨即,抓起一個火把點燃了投進帳篷當中
「篷!」火焰騰空,照亮他通紅的眼睛